挽春風.

第12章

病症與我先前一模一樣。


 


我幾次欲言又止:「段夫人的病……」


 


段荊正督辦公務,桌前堆疊折子,墨筆批過,不以為意:「我娘栽在她手裡,你也差點,若是放過他,是我窩囊。」


 


說完,他一怔,瞧我大著肚子一副呆愣樣,又後悔心直口快,與我耳鬢廝磨:「我不讓她S,你別害怕。」


 


自從經歷一場叛亂,我偶爾會在夜裡驚醒,攥著段荊的衣襟,出一身冷汗。


 


段荊笑我膽子小,對外卻言明自己不在府外過夜,每日都要回來陪我。


 


他如今風光無兩,不少人盯上了段荊身邊的空位。


 


這日剛回來,我就發現他手指骨節處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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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跟人打架了嗎?」


 


段荊毫不在意地淨過手,將頭靠在我懷裡:「遇見個瘋子,非要給我塞女人。」


 


「那你拒了便是,打人做什麼?」


 


段荊愣愣地盯了我一會兒,突然笑道:「張挽意,你不吃醋?」


 


我嗔他一眼:「說正事兒呢。」


 


「打了就打了,還能怎麼辦?他們找來,有你護著呢!」


 


我細胳膊細腿,反倒成了段荊的保護傘,因我前不久,剛被封了诰命。


 


皇後親自召我入宮,看見我時,眼中隱有淚光閃爍:「當年本宮與聖上,也是如此,他手背上,至今還留著替本宮擋刀的疤。」


 


聽聞當今皇後出身並不顯赫,當時聖上要封她做皇後時,不少人反對。


 


最後在少數幾位大臣的支持下,聖上力排眾議,冊封她為皇後。


 


其中一位,就是段老爺。


 


也許,這才是他和二公子幸免於難的真正原因。


 


皇後站在高高的臺階上,意味深長地說:「有的人,貴命是天生的,你我的貴命,皆是自己掙來的,本宮盼你好好守住,一生順意。」


 


我一頭霧水,謝過皇後,剛踏上宮道,就遇見一美人乘步撵穿行而過。


 


宮人低聲道:「是貴妃呢,聖上寵得很。」


 


我一哽,方明白皇後的話。


 


晚上回去,坐在窗邊蔫嗒嗒的,也不愛搭理人。


 


段荊回來,說了好半天,我都傻愣愣的,沒搭腔。


 


他寬衣過後,抱起我,放在自己腿上,胡子拉碴地蹭。


 


我皺著臉,悶悶道:「我不想跟你說話。」


 


「為什麼?」段荊一臉無辜,「小日子來了?」


 


我懷著身孕,哪裡有什麼小日子,默默從他身上跳下,自己去沐浴。


 


段荊想進來,我被喝止,隻好站在屏風外,扒著屏風偷看:「挽意啊,你小心點,別滑倒。後背搓不到吧,相公力氣大,給你搓搓?」


 


呸。


 


上次他差點給我搓掉一層皮。


 


段公子真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除了吃飯什麼都不行,笨手笨腳,一點都不討喜!


 


等我從浴桶裡爬出來,他不管不顧一把將我扛在肩頭,往屋裡走。


 


「怎麼懷了之後,還是這麼輕呢?挽意,你是不是又瘦了?」


 


伺候我的小丫頭都說,我最近豐腴不少,隻有段荊,回回嫌我瘦。


 


想起宮中看見的貴妃,骨架嬌小柔媚,他是想把我養胖,出去找柔弱不能自理的外室吧!


 


我縮進被窩裡,離他遠遠的,碰都不讓碰。


 


段荊嘆了一聲,就著我用過的洗澡水,草草洗幹淨,才上床來。


 


這是我與段荊少有的一次冷戰。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夢裡段荊帶回一個妖娆漂亮的外室,告訴我她懷了孩子,以後段府交給外室的兒子繼承,我同他吵起來,吵了一夜。


 


最後是段荊把我喊醒的。


 


「挽意啊,做噩夢了?怎麼哭了呢?」


 


我一時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抽抽搭搭地埋怨他:「跟你的外室過去吧,我帶著兒子走……再也不回來了。」


 


天色尚早,黑暗中,我湿漉漉地抵著段荊的胸膛,哭得好悽慘。


 


段荊半晌,低低地笑出聲來:「夢裡的我,這麼混蛋啊?」


 


我哼哼唧唧的,不說話。


 


段荊一手環住我,把手伸過來:「那你咬我,撒撒氣。」


 


我酸溜溜地說:「段大人金枝玉葉,我哪敢咬您呀……」


 


段荊沒好氣道:「你們一大一小,是府裡頂金貴的人,我段大人算個屁。」


 


好半天,段荊戳戳我:「挽意,別生氣了,咱家的庫房鑰匙在你手裡,春生又隻聽你的,我若腦子壞了養個外室,你就撵我出去。」


 


一想到段荊光屁股被撵出府的場景,我破涕為笑:「我又不要錢……我喜歡你,又不喜歡錢……」


 


這可把段荊給心疼壞了,好不容易哄好,天蒙蒙亮就火急火燎進宮去了。


 


之後,一道聖旨橫空出世。


 


段荊不知道怎麼跟聖上說的,愣是在莊嚴肅穆的聖旨上,寫下:段荊此生隻娶張氏挽意一人,絕不納妾,若違此狀,斬立決。


 


據說聖上落筆時,笑他懼內,恰逢皇後從門前經過,聖上瞥了一眼,再也不說話了,寫完在聖旨上蓋了印。


 


至此,我算是出了名。


 


不少人扒我身世,有一對投靠過逆黨,被流放千裡的爹娘,有背著人命債,被秋後處斬的弟弟,段荊怎麼瞧上我的。


 


?而此刻,故事中的主人,正錦衣華服地趴在樹梢:「挽意啊,風箏落哪了?」


 


我揮揮手:「右邊。」


 


待他扭頭尋找時,我悄悄把一個錦盒擺在桌上,那是給段荊準備的生辰禮。


 


我本想給他個驚喜,樹上傳來叫聲:「找著了,挽意,接相公下去!」


 


他坐在枝頭,揚唇舞動手裡的風箏,遮住了樹縫後的驕陽,卻比驕陽還耀眼。


 


我笑眯眯的,剛想叫他把風箏拋下來,小腹緊緊一抽,我嚇呆在原地。


 


伴隨著越來越頻繁的抽疼,我故作鎮定道:「相公,有個驚喜,我得告訴你。」


 


「什麼驚喜?」


 


「要生了……」


 


「什麼要生了?」


 


「我……」


 


樹枝發出不堪一擊的呻吟,斷裂的樹杈在明媚的陽光中傲然迎風,地上塵土四起。


 


段荊趴在爛泥裡,奮力嘶吼:「春生!大夫!快去找大夫!」


 


那一年盛夏接近尾聲,蟬鳴剛盡,嬰兒的啼哭便響徹了段府。


 


新府伊始栽種下的細弱的草木,今已亭亭如蓋,欣欣向榮。


 


(正文完)


 


【番外】


 


段荊想破了頭,也沒想到這輩子能和逆子同一日生辰。


 


他自小失恃,無人給他過生辰,直到挽意來府,逢生辰當日,會備一碗長壽面,撒碧玉蔥花點綴,膏脂漂浮,香氣撲鼻。


 


這一天對段荊來說,是最特別的一天,直到三年前,厄運就開始了。


 


三年了。


 


段大人臉色陰沉,在府門前踱步。


 


今日生辰,他特意向聖上告假,晚幾刻過去,就為了在家中吃一碗挽意親手煮的長壽面,然而那逆子心機頗深,比他早醒,絆住了挽意的腳。


 


天邊蒙蒙亮,春生打了個哈欠:「大人,晚些下朝吃也是一樣,再不走真趕不上了。」


 


如今他是朝中重臣,自當為人表率,不可太過。


 


段荊一甩袖子,暗自發誓回來再好好收拾這小混蛋,當日朝政繁冗,待他處理妥當後,已日上中天,他步履匆忙,衝出宮門時,隻見外頭停著自家馬車。


 


一雙纖纖素手勾動車簾,露出一張灼若芙蕖的俏臉,嬌養數年,風韻動人。


 


段荊再瞧一百次,都壓不住心動,積攢一早的火氣瞬間消失殆盡。


 


到底還是挽意疼他,遍朝野的同僚,有哪家夫人親自接的?


 


心裡想得美,腳步也輕快,行至車前,突然從角落探出個小腦袋,待瞧清楚,段荊心一沉,臉一拉,語氣冷淡:「怎麼把他也帶來了。」


 


張挽意眨眨眼:「今日你們生辰,我定了宴。」


 


說到底,他還是順便!


 


段荊咬牙切齒:「春生!」


 


春生仿佛聽了無數次,恭敬上前:「小公子,大人為您尋了位德高望重的先生,擇日不如撞日,今日登門拜訪吧。」


 


段澤小臉緊緊皺起:「娘……」


 


挽意自然不舍得,但學業為重,將他往春生手裡一推:「早些回府。」


 


支走了礙眼的,段荊神清氣爽,登車攬住挽意:「酒席定在何處?」


 


張挽意眨眨眼:「少了一個人,吃著也浪費,回府吧。」


 


段荊懷疑自己聽錯了:「什麼?」


 


「回府。」挽意吩咐馬夫,擅自做了決定。


 


段荊深吸一口氣,額頭青筋暴跳,繼而挑起挽意下巴:「相公不好看了?」


 


張挽意不明所以:「好看啊。」


 


甚至回答的時候,耳根染上淡淡的粉紅。


 


段澤才三歲,兩人正是大好年華,如膠似漆的時候, 挽意知了風月,便如陳年佳釀, 越釀越香。


 


段荊眯眼:「那怎麼疼他不疼我?」


 


張挽意這才明白,段荊又開始跟兒子爭風吃醋了,忍俊不禁。


 


「笑什麼?」段荊不滿意挽意的態度, 將她壓入懷中。


 


挽意眨眨眼,啟唇輕聲道:「相公不想與我兩個人嗎?長壽面要我親手做的才好吃。」


 


段荊覺得自己年紀漸長,但見識卻一日比一日短淺,當年名動京城的段公子, 什麼金貴玩意兒沒玩過見過, 如今他就覺得自家夫人的長壽面一兩抵萬金, 吃完長壽面,真能延年益壽。


 


如此,被張挽意糊弄回家,倚在灶臺邊眼巴巴地等。


 


春生經過門前時, 沒忍住笑出聲,隨後笑聲傳遍了整個段府。


 


惡棍俊眸一眯,言簡意赅:「你誰?」


 


「(此」段荊一萬個不願意, 卻不敢違抗妻命,那天下午, 段澤回府時,就見他爹一臉陰沉地丟給自己一本《策論》, 要他抄寫。


 


段澤三歲,大字不識,段荊也不在意這個,給他塞了支筆, 由著三歲的娃娃鬼畫符,沾得身上墨跡斑斑。


 


府裡下人習以為常,畢竟夫人在與不在,段大人是兩副面孔。


 


夫人性子溫婉,卻能把大人治得服帖,這不晚上, 臥房中便傳來段大人的狡辯。


 


「我怎會是成心的呢?春生不長眼,沒看住, 跟我有什麼關系。」


 


「相公, 你良心不會痛嗎?」


 


「髒了再洗就是,可不關良心的事。」


 


「瞧你哪裡像個慈父的樣子!」張挽意小聲指責。


 


「你生個女兒, 我就像了。」


 


屋中頓了會兒,突然傳出張挽意暗含羞惱的輕斥:「流氓!」


 


於是府裡下人驚掉了下巴,他們大人憑借三寸不爛之舌,在某個夜晚, 成功說服夫人給他懷了個女兒。


 


當然, 這是小姐出生後才知道的。


 


段大人後來果然成了慈父,圍著夫人小姐前後打轉兒,小公子在夾縫中茁壯成長,府中再也沒添新丁。


 


後來新入府的下人問:「府中為何無姬妾?大人膝下未免單薄。」


 


府中曉得舊事的老人便會拎著耳朵提到一旁, 低聲訓誡。


 


此人世間,為與夫人長相廝守而求取聖旨自斷桃花的,大概也隻有段荊一人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