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不晚

第1章

二十八歲的春節同學會,我的初戀被我的好「兄弟」摟著,


 


兩人戴著婚戒,她孕肚凸顯。


 


「兄弟」傲慢地說,專門訂到這帝城最神秘的度假山莊搞同學聚會。


 


施舍著叫我多開開眼,隨便點。


 


我淡定地點完了所有最貴的隱藏菜品。


 


後來,「兄弟」昂著頭咬牙結完賬。


 


我舉杯敬酒:


 


「謝謝大家來我的頤曼山莊捧場了。老友相聚,真是十年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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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春節前一周,我收到了一條好友申請。


 


「餘威,有空來同學聚會嗎?


 


「我是班長啊。十年沒見了,都是好朋友,過去的都過去了。」


 


我忙著公司上市,把手機反扣一整天沒有回復。


 


第二天他追來了越洋電話,聲音尖利。


 


很多年沒聽過這樣的口氣了。


 


紐約的摩天大樓倒映在我的車窗,我感到煩躁。


 


如今我一分鍾便值上萬美元。


 


「餘威,你不會這麼小心眼還在生我們的氣吧。


 


「都十年了,我們想你了,想看看你這個老同學過得怎麼樣啊。」


 


恐怕,想看我的笑話是真。


 


那一年因為那件事,在高三,我不得不退學。


 


全班都考上了大學,我徹底斷了和大家的聯系。


 


「徐少訂了頤曼山莊搞同學會,務必來啊。」


 


聽到熟悉的名字,我確認道:「哪裡?」


 


「頤曼山莊。皇城根下的頂奢酒店,你從來沒聽過吧?來啊,改善改善生活。」班長喜孜孜道。


 


我笑了。


 


「好啊,頤曼山莊,不見不散。」


 


2


 


和我所有的同學一樣,我是北城土著。


 


但隻要有人,便有三六九等。


 


有衝入雲霄的豪宅,自然也有蟻蟲叢生的穴居。


 


那一年,我靠自己突出的數學成績,S進了這座全國聞名的學閥。


 


說是學閥,這裡匯聚著壟斷了北城各種資源的家庭,與他們的二代。


 


承蒙祖蔭,他們每個人身上都繼承著一股目中無人的高傲。


 


除了互相攀比之外,穿著臭球鞋和打補丁的衣服的我,自然成了他們一致的矛頭。


 


高中三年,我一次一次的給他們寫作業,去四十公裡外買零食,甚至他們惹了事,我也要代為挨打。


 


隻為了賺取他們施舍的那一點零花錢。


 


我成了這所風雲學校的一條狗。


 


直到最後我被他們誣陷是——為了錢不擇手段的賊,慘遭退學!


 


十年了,我也該清帳了。


 


那天,北城下雪。


 


山莊仿造了皇家園林,紅牆飛檐前站了一排保衛,需仔細盤問過才會放人進入。


 


走進包間,便嗅到了熱熱鬧鬧的銅臭味。


 


「我今年手上經了十個億。」


 


「兒子讀書不好就不要強求了嘛,到時候向學校捐個百八十萬,買學位就好了。」


 


我穿了樸素的運動裝,推門,所有的男女都安靜了下來。


 


我辨認著這些臉,欣慰地發現,欲望和庸俗,總是誠實地寫在他們臉上。


 


「餘威,你來啦。還是這麼帥。」


 


班長夾著雪茄,模仿滬上小開穿著襯衫和背帶褲,驚喜地對我張開手臂,像被麻繩提溜著的西瓜。


 


「诶呀。我說這味道怎麼那麼熟悉。」


 


一個女聲劃破耳膜。


 


我尋聲看去,是頭發吹得很高的張雪,她拿紙巾掩著鼻子,兩隻大金耳環,在圓到沒有稜角的臉邊搖曳。


 


和高一那年偷偷給我遞小紙條的那個羞澀女孩判若兩人。


 


那時我有愛慕的白月光,但被世家小姐喜歡總是受寵若驚,猶豫了好些天,終於鄭重在下課後對她當面說了拒絕。


 


被好事者拍下,全校瘋傳。


 


從此,張雪成了最嫌棄我的人,總說我家是幹搬運的,渾身一股汗流浃背的臭味。


 


「雪姐,這男人味不是早年迷S你了?」班長挺著大肚腩,撞了我一下。


 


然後他攬著我的肩把我摁到了座位上,「你終於來了,還怕你不來呢。」


 


「怎麼遲到了?是不是過來的路很遠?啊,忘了威哥有自己的貨車,不怕遠。」


 


附和班長說話的是當年那個全班最瘦弱的小四眼學習委員。


 


現在竟然成了一個禿頭的四眼。


 


作為那群人中家境最普通的那個,他當時沒少揶揄我窮。


 


「不遠,我就住在樓上。」


 


3


 


「樓上?!」


 


張雪咄咄逼人。


 


「這裡是皇城根最金貴的地段,別說附近除了給老幹部的頤然山莊外都沒有樓盤,這裡最便宜的客房,都要 5000 一晚。」


 


曾經的課代表,如今的團支書捧著茶杯,領子從毛線衫裡翻出來。抿了一口茶。


 


「是啊。這個度假山莊的老板背景雄厚才拿下這塊地。能進來的客人,往來無白丁啊。」


 


「而且,所有客人都是熟人保薦。附近快遞外賣都根本靠近不了。」


 


「是啊,我老公也算有幾個小錢了,磨了好多人,連進這裡的門都沒找到。這裡可不是有錢就進得了。」


 


張雪假意抱怨,實則露出十個手指的戒指,暗自炫富。


 


「你嫁的可是 A 省首富啊雪姐。連你都第一次來,我們這些凡夫俗子可是真的跟著徐少開眼了。」


 


同學會,在學校時也許看不出家境的雲泥之別,而進入社會後,這群當年的天之驕子意識到哪怕是一點點階級的溝壑都是難以逾越的,沒想到一貫清高的語文課代表,也會說這樣的場面話了。


 


張雪被誇美了,居高臨下地問我:「餘威,你到底住哪裡啊?」


 


4


 


我忍俊不禁,託未婚妻的福,我的確剛在頤然山莊置業,我買到了一棟面湖臨山的別墅。


 


周圍都是叫得上名字的人物,可謂人傑地靈。


 


不過正在裝修,所以更多的時候,我住在自家的頤曼酒店裡。


 


因為未婚妻的身份特殊,我也不想張揚,我隻能言簡意赅。


 


「這裡是我過渡的地方,平時我住在我的未婚妻家裡。」


 


全班哄堂大笑。


 


「威哥,果然我們班隻有你能靠臉吃飯啊!」


 


「這麼多年了,還不是做女人的狗。」


 


有一道嗓音不屑極了。


 


我聞聲看過去,說話的男人衣冠楚楚,手上戴著一隻百達翡麗。


 


如果除去這些,他臉上的傲慢和刻薄與十年前那個讓我舔他鞋底的男人如出一轍。


 


——徐朝。


 


不愧,是我最恨的人。


 


5


 


「朝神來了。」


 


剛才還在互相支稜攀比的男女,一瞬間都起身。


 


徐朝在高中就是風雲人物。


 


她的媽媽是央臺的知名主持人,他爸則是神秘的大腕。


 


他長得劍眉星目,是當時我們整個區的風雲人物。


 


而我這個靠獎學金和同學給的跑腿費,才艱難活下來的窮光蛋、貧困生。


 


曾經是他的好兄弟。


 


我曾經把他當我的命。


 


有一次他因為招惹鄰校的女生讓對方懷孕,惹到了社會上的黑幫,我一把拿走他收到的戰書。


 


專門在晚自習請了假,替他赴約,挨了整整四十七拳打,一下都沒還手。


 


「行。你是個男人。你告訴徐朝,我是看在他兄弟的面子上放了他。」


 


黑老大的血唾沫,吐到了徐朝送我的舊球鞋上。


 


那天我笑了很久。


 


我總是愧於收受他的東西,我終於可以還了。


 


直到有一天,我發現我們相處的細節全被拍成了照片,放進了他推優保送的資料裡。


 


他如何到我家送東西,如何帶我融入球隊……


 


而我的特招保送考試卷也被換成了他的名字。


 


我丟掉保送名額的那天,負債累累的我家,卻換上了一臺價值一萬的空調。


 


我質問父親,他卻也隻是啞然地抽著煙。


 


那天之後,徐朝突然像變了個人。


 


他糾集了那些崇拜者,變本加厲地苛待我。


 


偷走我的筆記,讓我在全班面前舔他們的鞋底。


 


「舔一下五百啊。」


 


眾人起哄。


 


而我們的對立還有一個原因。


 


我看向了如今徐朝身後披著柔順長發,宛如一朵百合花的顧蘇然。


 


她曾經是我的初戀女友。


 


6


 


我之所以想賺那些辱沒尊嚴的錢,正是因為她。


 


她是舞蹈生,是學校公認的校花,那時候幾乎所有的男生來我們學校都是為了一睹她的風採。


 


我以為她是高嶺之花。


 


直到有一次送貨,我偶然發現她也住在和我一樣的簡陋平房裡。


 


那些名牌的吃穿用度,是課外兼職跳舞所獲——她有時候謊報年齡到教培機構教小朋友跳舞,有時候則隱瞞姓名到聲色場所。


 


「求求你不要戳穿我。」


 


陽光打在她家斑駁的門廊上,她素面朝天,渾身瘦得好像能被我輕易擰碎。


 


隻為了讓她對我綻放一個獨屬於我的笑容,我拼命打工,隻為應承她不斷傳來的短信。


 


從香水、到小手鏈,再到鞋、包……


 


她總是在學校附近的公園和我見面。


 


「這點錢,根本不夠買 LV 啊。」


 


她嘟嘴。


 


後來我才知道,在那些我忍辱負重為她攢錢的日子裡,她早就睡在了徐朝的身邊,裝成白富美,嘲笑我是一個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的窮光蛋。


 


那些令我羞憤的錄音,也是徐朝發到我摔得碎得不能再碎的安卓手機上,特意讓我聽到的。


 


7


 


當時的痛不欲生,如今看來已像兒戲。


 


我淡淡地看著顧蘇然手上那顆碩大的方糖鑽戒,它惹得女同學們頻頻眼紅。


 


「恭喜啊,有錢人終成眷屬。」


 


我舉起酒杯。


 


顧蘇然維持著女神的冷若冰霜,對我淡淡一笑,仿佛那個哭著說求我救救她不要拆穿她的是另一個人。


 


我跟她從來都是陌路一場。


 


「哇,朝神和蘇然,恭喜新婚啊!百年好合!」


 


同學們熱熱鬧鬧地湊上去。


 


她穿著米色的針織毛衣,孕肚微顯。


 


想必她最終走入徐家,也是用了心機。


 


還沒到月份,但顧蘇然手扶著腰坐了我斜對面,徐朝扶著她,一臉呵護,她臉上浮現一片紅暈。


 


「餘威,你剛說未婚妻。你終於也找到一個可以陪伴終身的人了。」


 


說罷,她轉頭看了一眼徐朝,一臉甜蜜。


 


「是啊。這麼多年,我這個癩蛤蟆終於吃上天鵝肉了。」


 


身邊的小四眼冷哼了一聲:


 


「什麼未婚妻,餘威你十年不見,還咬文嚼字?


 


「不就是拖著不肯結婚嗎?現在小姑娘結婚可沒有那麼戀愛腦了。


 


「結婚,起碼要北城一套房吧?可不是北城的平頭百姓能隨便買得起的。」


 


「是啊是啊。你說要直接給他買一套頤漫山莊這樣的房子,早就求著嫁你了。」張雪附和著。


 


「你不就是被你老公的多財多億給吸引的?」有女同學調笑。


 


「你們也別說餘威了,未必那個未婚妻是要一套房,我看,是怕餘威惦記她的錢。現在啊,有錢的女人多的是。」


 


在場所有人都附和著點頭稱是。


 


看我的眼神也更為輕蔑,我進來隻露了個照面,話還沒說幾句,他們就認為我還是班裡的那條狗。


 


——傍了個富婆,好大喜功,還幻想對方會嫁給自己。


 


一個天真絕望的軟飯男。


 


同學會不就是要 loser 來襯託才能進行嗎?


 


8


 


局是班長攢的,他現在在做 AI 方面的創業,需要投資。


 


他給每個人倒酒,主次鮮明,班級那些混得不好的同學,自然是靠後。


 


最末他倒酒到了我這。


 


他隨口問:「老同學,你現在在哪行高就呀?」


 


相談甚歡的男女都豎起了耳朵。


 


不就是想問問我是不是還在做苦力,是不是他們口中的農民工嗎?


 


我擺了擺手,「自己盤了點小生意。」


 


同學們面上都掩不住喜色。


 


就在這個時候,最後一位同學到了。


 


是當時最愛秀肌肉的體育委員,說話聲如洪鍾,如今他的肌肉倒更健美了,襯的頭更小,像一頭食蟻獸。


 


這個食蟻獸如今晃著一輛寶馬的鑰匙。


 


「嗨喲,我今天開車過來,你猜怎麼著?


 


「差點蹭到了門口的勞斯萊斯。


 


「唉,要是真蹭上了,我還不得賠個小幾個月的利潤呀。」


 


包廂裡的人瞬間炸開了鍋。


 


對這群人來說,多的是混得沒有父輩好的人,多的是欲望大於實力的。


 


「難道真有比朝神更有實力的人出現了?」


 


「我們中間還有人開上勞斯萊斯?誰哇,牛人啊!」


 


我對體育委員舉了個手。


 


「沒事,那車是我的。蹭就蹭到了,你怎麼停都行。」


 


9


 


空氣,S一般的寂靜,雖偶有人像見鬼一般看著我。


 


直到有人輕笑出來,打破了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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