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差不陽錯
第1章
聖上為我和侯府世子賜婚當日。
全府上下的人都來恭喜我覓得良緣。
可隻有我知道,侯府世子謝雲舟其實心悅兄長多年。
他待我親近,不過是為了接近我大哥。
我不願淪為他倆那啥的一環。
大婚前一晚,連夜逃去了塞北。
兩年後。
我看著風塵僕僕、滿眼怒意的謝雲舟,撓了撓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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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咋?和我大哥吵架了?」
1
聖上親賜的婚書送到國公府那天。
我正在樹上掏鳥蛋。
婢女小春歡天喜地地跑過來恭喜我。
說我將要嫁給侯府世子。
「什麼?」
我掏了掏耳朵。
「你說我要嫁給誰?」
小春又重復一遍:「小姐,是您的青梅竹馬,侯府世子爺,謝雲舟。」
「誰要嫁給謝雲舟?」
「……」
我不信,讓小春把婚書扔給我。
「小姐,聽說這婚書是世子爺以戰功作為交換,親自向聖上求來的!」
那就更不可能了。
我反復看了十遍婚書。
上面寫的的確是我顧鈺和謝雲舟的名字。
可是戰功這麼大的籌碼,怎麼著也應該換取更有價值的東西。
比如黃金萬兩。
抑或是……讓某種驚世駭俗的感情公之於眾。
唯獨不可能是與我永結同心的婚書。
2
整個國子學的人都知道。
謝雲舟煩透了我。
因為入學的第一天,我就把人踹進了糞坑裡。
起因是那天,我遠遠地看見他掐著一隻奶貓。
那貓兒在他手中不停地掙扎著,慘叫連連。
早就聽聞謝雲舟這個人喜怒無常,心狠手辣。
沒想到他竟連一隻貓都不放過。
他的周圍圍了一圈人。
大抵是礙於他的家世,抑或是懼怕他的性子,無人敢上前阻攔。
別人怕他,我堂堂國公府嫡女可不懼他。
想當初我連聖上的胡子都拔過,區區侯府世子。
呵。
我衝上前,一腳踹向謝雲舟的屁股。
他身形趔趄,朝旁邊的糞坑跌去。
掉下去的一瞬間,還不忘把手中的貓兒推上岸,順便把我也給薅了下去。
空氣仿佛安靜了一瞬。
接著驚呼聲、求救聲此起彼伏。
其中還夾雜著一道欣喜的聲音:「太好了!雪球把胃裡的毛全都吐出來了!」
……
自那以後一個月。
國子學裡的人看見我和謝雲舟就繞道走。
謝雲舟把一切責任都歸咎於我。
整日陰惻惻地瞪著我,一時分不清他的臉色和身上哪個更臭。
兄長責令我和謝雲舟道歉,還讓我從自己的小金庫裡擇一樣東西親自送給謝雲舟。
可是我左挑右選,哪個都舍不得。
後來看到角落裡小時候擦過鼻涕的帕子,猶豫一番,洗幹淨揣了起來。
第二天,我掏出四四方方的帕子遞給了謝雲舟。
兄長大概沒想到我能掏出這麼個玩意,一時連道歉的話都忘了說。
謝雲舟歪歪斜斜地靠在那,渾身上下透著一股子邪氣。
他盯著那帕子挑眉問:
「你什麼意思?」
我大方地向謝雲舟行了一禮。
「那天衝動之下把你踹進糞水是我不對,我向你道歉。」
謝雲舟看著帕子,又看了看我。
「你的?」
我眨巴著眼睛點頭。
謝雲舟移開視線看向兄長。
最終輕咳一聲,紅著耳根收了帕子。
「看在顧兄的面子上,就暫且不跟你這小丫頭計較了。」
兄長長舒一口氣。
他說,我們國公府和侯府兩家是世交。
萬萬不能毀在我們這輩人手裡。
我心裡琢磨。
國公府和侯府的交情我不清楚。
但若論起我和謝雲舟。
最多算是一起嗆過屎的交情。
3
曾幾何時,我也曾自作多情地認為,謝雲舟是喜歡我的。
他這個人怕麻煩,但會耐心地教我騎馬。
他無事不喜外出,卻會同我踏青。
他愛幹淨,卻會替我取下掛在樹上的紙鳶,撈起湖中的彩球。
他一次又一次為我破例。
種種行為,很難不讓人會錯意。
直到我十五歲生辰那天。
謝雲舟因為飲多了酒,留宿在府上。
小春揶揄道:「小姐,世子爺這個人最怕拘束,連聖上的生辰宴都鮮少出席,可他特意千裡迢迢趕回來為您過生辰……」
我抿唇不語,手中捏著新繡好的香囊。
裡面裝的是我親手摘的海棠花。
待賓客散盡以後,我悄悄踏入謝雲舟的院子。
卻發現謝雲舟的院子裡似乎還有別人。
「謝兄,今夜隻有你我二人,你快讓我瞧瞧。」
是兄長的聲音。
隱忍又有些急不可耐。
我好奇地往前走了兩步。
就聽到謝雲舟慵懶的聲音:
「嗯,幸好顧鈺那小丫頭不在……」
我頓住腳步。
遠處水榭中,兩道人影挨得極近。
然後一人褪去了另一人的衣衫。
我:「……?!」
「謝兄,我來幫你。」
兄長低啞的嗓音從水榭中傳來。
接著是謝雲舟隱忍的喘息。
忽然,一人朝另一人撲去。
衣帛破裂聲、悶哼聲,在寂靜的夜晚格外清晰。
我定在原地,小小的心靈受到了大大的震撼。
手中的香囊不知何時滑入湖中。
我逃也似的跑出了院子。
那晚過後,我大病了一場。
我病得渾渾噩噩,卻又無比清醒。
我忽然回想到許多與謝雲舟相處時的小細節。
比如他教我騎馬前,曾面色陰沉地對我說:
「別總纏著你兄長,我也可以教你騎馬。」
我邀請他一同去踏青時,他沒有立刻答應。
半晌,他才勉為其難道:「既然顧兄去,我便同去吧。」
再比如那天我的紙鳶掛在了樹上,原本是兄長要替我取的。
兄長正差人拿梯子。
謝雲舟不知從哪跳了出來,兩步躍上枝丫拿到紙鳶,又以一個很瀟灑的姿勢落了地。
撈彩球那次也是。
深秋水冷,他先兄長一步跳入湖中。
然後病了大半個月。
最後還得我和兄長輪番照顧。
過往種種,事事看似為我,卻事事不離兄長。
原來如此,竟是如此。
眼看婚期將近,我愁得薅禿了花園裡的藥材。
兄長安慰道:「阿鈺放心,謝世子交代了,若是嫁過去以後住不慣侯府,阿鈺可以隨時回家……」
我緩緩看向兄長,問出一直都想問的問題。
「大哥,你喜歡謝雲舟嗎?」
兄長聞言一怔,偏頭看了一眼門外立著的人影。
眼中難掩笑意。
「喜歡啊。」
「……」
好好好。
這是兩情相悅啊。
4
兄長妻,不可肖想。
我想我應該去和謝雲舟說清楚。
隻不過梁國有個規定。
下達婚書後,成婚前,二人不可私下會面。
這幾日兄長看我看得極嚴。
唯一能見到謝雲舟的機會,隻有侯府送聘禮那日。
那天,送聘禮的隊伍浩浩蕩蕩,單真金白銀便有十數箱。
可是我從白日高懸等到日薄西山,始終沒等來謝雲舟。
後來是他的貼身侍衛來福告訴我,說謝雲舟今日有事,不能來了。
但謝雲舟託人給了我帶了一封信。
我展開信紙。
上面隻有六個大字。
【寧娶豬,不娶爾。】
我恍然間想起小時候剛入國子學的時候。
我和謝雲舟還曾因為誰長得好看打起來過。
主要是我單方面輸出。
在遇到謝雲舟之前,逢人都誇我好看,是個大美人兒。
可就在遇到謝雲舟以後,國子學裡的姑娘們明裡暗裡都說謝雲舟最好看。
我實在氣不過,便去找謝雲舟理論。
換來謝雲舟一副看神經病的眼神。
氣得我跟在他屁股後張牙舞爪了小半日。
後來還是兄長把我拎走了。
「大哥,她們為什麼都說謝雲舟長得好看?難道我沒有他好看嗎?」
我不解。
兄長笑眯眯地解釋:
「她們說謝世子長得好看,是因為……」
兄長聲音一頓,似乎想到了什麼,話鋒一轉。
「是因為她們想做世子夫人呀。」
「阿鈺長大以後想不想?」
我瞪大了眼睛,心中仿佛有一扇大門緩緩打開。
但一想到謝雲舟那副好似誰都欠他八百兩黃金的模樣,下意識後退一步。
「嫁給他?」
我高聲嚷嚷:「我顧鈺日後就算嫁給豬,也斷然不會嫁給謝雲舟!」
說完回過身。
剛好看到站在不遠處的謝雲舟。
他面色鐵青,怒極反笑:「顧鈺,我記住了。」
「……」
謝雲舟的確記住了。
而且記了這麼多年。
我把信折好,隨手扔回一大堆聘禮當中。
5
出嫁那天,喜轎從國公府緩緩駛出。
十裡紅妝,鼓樂齊鳴。
排場盛大,令世人羨慕。
可惜我是無福消受了。
彼時的我正混在前往江南的商隊裡。
而喜轎裡坐的,是我千挑萬選出來的種豬仔。
以後包準一胎八寶那種。
謝雲舟不是寧可娶豬?
那就滿足他好了。
詭計多端的男人。
什麼日後若是住不慣侯府可以隨時回家。
分明是想借著與我成婚的名義和兄長在一起。
我可不想成為他和兄長那啥的一環。
……
我走了兩年。
跟著商隊從煙雨江南到黃沙塞北。
聽過吳儂軟語,在戈壁灘上策馬奔騰。
吹過最溫婉的風,嘗過最烈的的酒。
後來用夫子所教,以及從商隊那裡帶來的藥材,在邊陲小鎮開了一家醫館。
這一日,醫館裡來了一位貴客。
錦衣華服,眉宇間盛氣凌人。
是謝雲舟。
對於謝雲舟能找到這,我並不驚訝。
這兩年我也曾向家裡寄過報平安的家書。
雖未透露行蹤,但也沒有刻意隱瞞。
兄長知曉,那謝雲舟就一定知道。
隻是我不知他千裡迢迢地來尋我,是為何事。
謝雲舟一撩衣擺坐在了問診的小板凳上,伸出手腕:
「聽聞顧大夫醫術高明,敢問我近日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是何病症?」
……神經病。
我看著面色紅潤、身形精壯的人。
分明是沒事找事。
既然他有話不直說,我也不介意陪他繞圈子。
我將手指搭在他的腕上。
一下、兩下……
脈搏有力而沉穩,隻不過越跳越快。
我看了一眼門外看熱鬧的人,嘴角一彎。
「這位公子的脈象圓滑流利,如盤走珠,是喜脈啊。」
「咳咳咳……」
「喲喲喲。」
「嘖嘖嘖……」
外面登時竊竊私語聲不斷。
謝雲舟倏地站起身,劍眉擰成了麻花。
「顧鈺!」
「哎呀。」
我故作恍然。
「忘記公子是男兒身。那此番脈象想必是求子心切,脈由心生吧。」
脈象雖是胡謅。
但他與我大哥在一起也有兩年,想必也會為無後發愁吧。
不然為何眉宇間總是帶著一股子煩悶。
我提筆寫下一紙藥方,讓小春拿去煎好。
「公子隨小春去,待藥煎好後服下,包準藥到病除。」
謝雲舟置若罔聞,反手扣住我的手腕:
「顧鈺,你還要鬧到什麼時候?」
「這話是我該問你。」
我費了好大力氣,才掰開他的手。
「謝雲舟,有話不妨直說。這裡是醫館,還有許多等著瞧病的人。」
謝雲舟盯著我看了許久,最終什麼也沒說,直挺挺地杵在一邊,裝一尊石像。
拜他所賜,今日來醫館的姑娘比平日裡多了三倍。
小到手指蹭破皮,大到相思成疾。
一直到日暮時分,人才散幹淨。
小春捧著藥碗跑了過來。
「小姐,給世子爺的藥早就熬好啦。」
我把藥碗推到謝雲舟跟前。
「喝了吧,專治你的傷的。」
6
謝雲舟身上有傷,在右後側蝴蝶骨處。
從他進門時我便注意到了。
應當是前些時日平定西北叛亂時留下的。
「你知道?」
謝雲舟挑眉看我,眉宇間的戾氣似乎散去了不少。
他端起藥碗一飲而盡,又掏出藥酒扔給了我。
「我自己不方便,你幫我。」
「……」
得寸進尺。
我在心中默念了無數遍「醫者仁心」。
再一抬眼,謝雲舟已經乖乖地脫去了上衣。
大抵是未照過陽光的緣故,背部的皮膚異常白皙,隻可惜布滿了疤痕。
謝雲舟身為老侯爺的獨子,十六歲就被扔去了戰場。
身上留有疤痕並不奇怪。
隻不過最顯眼的當屬左側那道,從後頸一直蔓延到右側蝴蝶骨處。
眼下又添一道新傷。
我蘸著藥酒,擦過傷患處。
他的身體有一瞬間緊繃,隨即又放松下來。
那隱在皮肉下的蝴蝶骨隨之滑動,猶如蝴蝶振翅。
都說這蝴蝶骨又叫美人骨。
美人骨漂亮的人,皮相一定不差。
我抿著有些幹澀的唇。
有點明白過來當初在國子學的時候,為什麼那些姑娘都誇他好看了。
「娘親,我回來啦!」
我手一抖,半瓶藥酒潑在了謝雲舟的衣衫上。
謝雲舟轉過身,卻沒有管那珍貴的藥酒,而是盯著三歲半大的孩子。
「你的?」
我忽然笑了。
「世子爺,你覺得呢?」
7
這小孩叫團子,是他親娘病逝前給他取的名字。
他的母親與我同在一個商隊。
我瞧著那孩子實在有些可憐,就一直幫襯著。
隻是不知道為什麼。
團子一直喜歡叫我娘親。
我曾試圖糾正過,但無濟於事。
我想著等他大些,自然就會明白。
不過這些我都不打算同謝雲舟解釋。
不知怎的,看著謝雲舟的反應。
我竟惡劣地覺得,有點開心。
「娘親,爹地叫你去吃飯。」
我幫團子理了下衣服,柔聲道:
「今天家裡來了客人,先不過去了。」
團子好像這才注意到謝雲舟。
他拉著我的衣角問:「娘親,他是誰啊?」
「呃……」
我一時犯了難。
論親疏來講,他應該算是我的嫂子。
但團子還小,是這事又不好跟他解釋。
斟酌了半天,我說:「這位是我的大哥。」
畢竟男嫂子也算半個兄長吧。
謝雲舟的冷笑一聲,氣氛霎時冷凝。
團子往我的身後縮了縮:「娘親,我怕。」
我隻得把團子先哄回家。
而後沒好氣地問謝雲舟:「藥也用了,你這次來找我究竟是何事?」
謝雲舟蹙著眉,似是思索了許久才道:
「你大哥上個月治理水患時被碎石砸傷了腿,至今尚未恢復,此事你還不知情吧?」
「什麼?」
兄長的性子一向報喜不報憂,自然不可能同我說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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