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它的使命

第2章

我和我媽打電話,一句話沒說,我哭聲先出來了。


我媽問我:「大過年的哭什麼?」


 


我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媽……我好沒用。」


 


我斷斷續續哭了十幾分鍾。


 


然後掛斷電話,抹抹眼淚,準備面對慘痛的未來。


 


我媽給我轉了一筆錢。


 


一後面跟著四個零。


 


備注:壓歲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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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我哽住,講不出話來。


 


顫抖著收下這筆錢,然後在手術單上籤字。


 


主人:李星巍。


 


寵物:阿黃。


 


我想這是阿黃第一次被當作一條寵物犬對待。


 


春晚跨年的倒計時聲響起。


 


我隔著蒙了一層霧氣的玻璃窗,看煙花炸開。


 


十分鍾後,阿黃被推了出來。


 


「手術成功,但還要留在這裡多觀察幾天……如果沒問題的話,請您在這裡繳費。」


 


阿黃被打了麻藥,睡覺時呼吸淺淺的。


 


我給醫生多轉了兩百塊的辛苦費,醫生收到錢,立馬去叫自己的助手往我的破三輪上去搬狗糧。


 


直至填滿。


 


「我在附近直播間刷到你啦。」醫生朝我笑,「你爸也來過一兩次,該說不說,你們父女倆長得真像,做事也像。


 


「過年了,給小戰士們吃點好的吧。」


 


我熱淚盈眶,不停朝醫生鞠躬。


 


我在寵物醫院給載具充滿電,又一路狂飆奔了回去。


 


凌晨時分回到山下,四處響起新年的炮聲。


 


等我回到狗場,狗們一反常態,圍在一起不知道幹嘛。


 


「姐來了!」


 


「姐這邊,汪!」


 


11


 


大花移開身子,身底下露出一隻近乎沒了生氣的小奶狗。


 


我大驚,立刻將它僵硬的身體抱在懷裡。


 


小奶狗被我帶進屋,挨在爐子邊。我不停用吹風機熱風吹它的身體。


 


隨著它的爪子動了一下。


 


葵花興奮地大叫:


 


「活了!活了!」


 


「唉——這狗。」


 


我爸湊近屏幕仔細觀察,下了定論。


 


「腿短,爪子也壞了一隻,抓不了豬。」


 


我嘆口氣,用針管給小狗喂熱米糊:「能咋辦,我難道還能扔出去讓它自生自滅嗎?」


 


我爸摸摸腦袋,不知道說啥。


 


「老李!我上次買那一盒桃酥你給放哪了?」


 


我媽的聲音?


 


我驚愕地看向我爸。


 


他尷尬地不知道怎麼解釋,幹脆掛了視頻電話。


 


再找他,他也不肯理我了。


 


嘿——這S老李!


 


門外來了人,「丫頭、丫頭」地喊我。


 


我披了件棉服去迎客。


 


叔叔嬸子抱了點年貨進來。


 


燒雞的香味讓狗在籠子裡不安分。


 


「你嬸子親手腌的酸菜,嘗嘗。」


 


我擺手,準備推拒。


 


嬸子拉著我:「丫頭,你得要著,大過年的,誰家不吃點好的啊?看在小戰士們的面子上你也得收!」


 


她又往我口袋裡硬塞二百塊錢。


 


「壓歲錢,我們這邊沒結婚的小孩兒都得拿!」


 


12


 


狗們難得吃了幾天好飯。


 


過年休假,直播間的人流量也很大。


 


禮物一個一個刷,我收得心裡有愧,直說:


 


「別送了啊大家伙,看看狗就行。」


 


葵花飛到我肩頭,神神秘秘道:


 


「有人看就有錢對吧,你想不想賺錢?」


 


我低頭給小狗喂從村民那買的鮮羊奶:


 


「你有個鳥招?」


 


它真有個鳥招。


 


葵花站在籠子上,等一隻幸運狗路過。


 


它對著大花抬起一隻鳥爪:


 


「大花,坐下!」


 


大花愣了一下,沒聽它的。


 


語音識別成功,人臉解鎖失敗。


 


狗尾巴一甩,扒上籠子,作勢要咬它。


 


葵花嗷的一嗓子,邊大罵著「壞狗,壞狗」,邊飛到了我肩膀上。


 


我哭笑不得。


 


直播被人錄屏,做成視頻傳播,我賺了一波小流量。


 


後來,葵花又帶著狗跳舞,天天在直播間整節目給人看。


 


看著後臺的收益,我忍不住笑出聲。


 


等我爸回來,我一定要跟他炫耀,我把他的狗場盤活了。


 


老李啊,這是個驚喜。


 


13


 


醫生告訴我,阿黃好多了,可它不喜歡在寵物醫院待著,狀態有點抑鬱。


 


我滿心歡喜地接阿黃回家,一路和它說家裡條件變好不少,回去也能隔幾天就吃到點肉,不用頓頓玉米面。


 


我推著電三輪回到狗場,卻發現門口圍了幾個男人。


 


他們吸著煙,看起來已經在寒風裡等待許久。


 


一張口,說話很客氣:「你是老李閨女吧,我們今天來看狗的。」


 


「看……狗?」


 


「對,」男人踩滅煙頭,「你爸把狗場盤給我了。」


 


我不自覺攥緊拳頭,警惕性十足:「多少錢?」


 


男人想了一下:「五萬吧,得先看看狗的狀態再說。」


 


「不賣,我們家一條狗也不賣。」


 


我臉色有點冷。


 


「您請回吧。」


 


14


 


「你這孩子,啥時候變得這麼任性的?怎麼就把人給轟走了?」


 


我爸責怪我。


 


「我好不容易找到願意接手的買家!」


 


「你當我沒多問他們兩句嗎?」我的火氣「噌」地一下冒到頭頂,「好用的就抓豬抓到S,不行的就賣到狗肉館被人吃!」


 


「老李,你怎麼是這種人啊?它們都是你親手帶大的崽子,你怎麼能這麼狠心?!」


 


葵花沒想到我這麼激動,嚇了一大跳,差點從站棍上摔下來。


 


我爸深深嘆氣:「能有別的辦法,我也不會幹這缺德的事。


 


「我沒用,我賺不出錢,自己都吃不飽也養不起它們。它們跟在我手底下也是一S,給別人至少能活兩隻……」


 


「況且,」他聲音有點顫抖,「我虧欠你們娘倆太多,這筆錢我打算一分不要,除了給你奶治病,剩下都貼給你和你媽。就當我做男人的,做爸的,還能幹點事。」


 


中年男人紅了眼眶,卻不想在我面前哭。


 


他把手機放在桌子上,視頻畫面裡就隻剩下被室內潮氣浸透,牆皮鼓包掉渣的天花板。


 


老李的手機用了多年,鏡頭裡的畫像發綠,在昏暗的光線下滿屏噪點。和往前數二十多年產的鬼片畫質有的一拼。


 


我聽到了紙張抽動的聲音。


 


那種蒼白的無力感又包裹住了我。


 


如鲠在喉。


 


小狗跛著腳來找我。用爪子扒拉我的腿,哼哼唧唧要人抱。


 


我將它撈進懷裡。


 


「老李,年過完了,回狗場吧。


 


「帶我媽一起。」


 


15


 


我媽沒來。


 


他一個人,十六個小時的綠皮火車硬座,往南下,向西走。


 


行李不多,貴重的隻有給新來小狗帶的兩針疫苗。


 


我爸熟練地將小狗提起來,給它打針,問我:


 


「取名字了沒?」


 


我隨口編了個:「閃電。」


 


我爸笑起來:「閃電好啊,閃電。跑得快,等它爪子養好了,腿短剛好打密林。」


 


我問他:「不賣狗了行不行?」


 


我爸笑容淡了一點,摸著狗不講話。


 


我把手機遞給他:「我賺到錢了……靠狗。」


 


看到那些代表金額的數字,中年男人不可置信:


 


「這……這……」


 


他再也控制不住,在我面前掩面痛哭。


 


「有錢好啊,有錢狗就能活了。


 


「你隨你媽,真好。」


 


16


 


我爸最近可樂呵了。


 


他喜歡帶著狗去山上放風,葵花躲在我爸的衣服裡,和他一起去。


 


回來後就坐在炕頭擺弄手機,眉頭緊鎖,不知道在幹嘛。


 


過了一會兒,他小心翼翼地湊過來:


 


「閨女,你能給爸支支招麼?」


 


我看向他。


 


「就你,直播賺錢的路子,教教爸。」他把碎了屏的手機遞過來,「往後你走了,我好歹有個路子給狗賺點飯錢。」


 


我拿過他的手機,開始往身上套棉衣。


 


驅車,趕往鎮裡。


 


年後手機店開了門,顯示屏上滾著「新春大促」的字樣。


 


進去時,我爸有點局促:


 


「是得買個新手機,但別太貴。」


 


三千多。


 


說便宜吧,也不便宜;說貴吧,也沒太貴。


 


但足夠老李心疼了。


 


我二話不說地付款:


 


「這叫投資,手機越高端,拍得越好。你拍得好看人家才會看。」


 


我爸深以為然。


 


坐車回去的時候,他問我:


 


「閨女,你啥時候走啊?」


 


「你想趕我走?」


 


「哪能啊?」我爸語氣有點急,「狗場太苦了,還是城裡日子好點。」


 


我說:「不走了。」


 


我爸像是沒聽明白:「啊?」


 


「暫時不走了,反正回去也找不到工作,靠自媒體還能賺一點。」


 


我吸了吸被凍出的鼻涕。


 


「還有,我打算去考證了。捕獵許可證。」


 


我爸:「啊?」


 


17


 


老李糾結了半個月,松了口。


 


他以前的哥們見他狗場還沒倒,邀他立春後一起去外地護農。


 


十幾個小時的車程,我屁股都快坐麻了。


 


好在狗的精神狀態都不錯,靠直播賺的狗糧錢,讓它們吃肥了一點。


 


雪花過來蹭我。


 


「打野豬了姐姐,打野豬了姐姐!」


 


我的證還沒考下來,所以此次隻能跟在我爸和別的叔叔身邊當學徒。


 


路很難走,我一腳在土坡踩空,手直接撞到石頭尖尖上。


 


就算沒出血,也肯定青了。


 


淚花瞬間閃出來,我梗住脖子,把痛呼硬咽下去。


 


利落地爬起來繼續循著狗叫聲跑。


 


等我趕到,戰鬥已經結束。


 


我爸灰頭土臉地被人攙扶著起來,他苦笑:


 


「唉,真不行了,腿裡打上鋼板就跑不動了。」


 


叔叔訓他:「你別逞能了,現在好好培養你閨女,要是她起不來,你們狗場就完了。知道嗎?」


 


我從叔叔手裡接過我爸的胳膊。


 


一條狼犬走過來,我爸一眼認出它。


 


「大青的孫女吧?」


 


他看向我:「閨女,你還記得大青不?」


 


我搖了搖頭:「沒印象。」


 


「就是星星啊,你小時候我給你抱回家的那條小狼狗。」


 


星星——


 


我爸為了哄我,在我十二歲那年抱回來的一隻小狗崽。可等我和我媽搬走以後,再也沒見過它了。


 


我問:「星星現在在哪呢?還活著嗎?」


 


叔叔想了想:


 


「應該還活著吧,被賣了三手了,現在嘛,估計去鬥犬場子裡當開口狗了。」


 


我不明所以:


 


「開口……狗?」


 


18


 


所謂開口狗,就是專門負責讓鬥犬激發獸性的用犬。


 


無論它們本身溫順與否,願不願意打架,都要強制上場,被新來的鬥犬咬得傷痕累累。


 


結局一般趨同:


 


被賣入狗肉館。


 


我趕到的時候,大青正和一個比特犬撕咬。


 


大青已經老了,身上還有各種舊傷,一直處於下風。


 


比特犬白花花的牙上見了血。


 


我心跳漏了一拍,喊:


 


「星星!」


 


大青沒有回頭,不知道它哪來的一股子力氣。竟然反攻,一口咬到了比特犬脖子上。


 


鬥犬場的主人這才意識到壞了事,趕忙將兩隻狗分開。


 


我單手翻越欄杆,哭著將大青抱在懷裡。


 


眼淚止不住地掉下來:「對不起,對不起,大青,姐姐來晚了,對不起……」


 


它身上很髒,很臭。


 


但我知道,它是我的小狗。


 


19


 


大青現在的主人獅子大開口。


 


五千塊,帶走它。


 


我被氣笑了,卻還是打算買單。


 


大青的視線一直朝向院子裡的角落。


 


「怎麼了?」我問它。


 


大青嗚嗚兩聲:「我很擔心,我走了它會活不下來。」


 


院角落裡有隻小奶貓。


 


本來有一整窩,母貓吃了毒老鼠S了。


 


鬥犬場不在乎它們,導致小貓在這麼冷的天氣下,隻成活了一個。


 


大青省下自己為數不多的口糧,勉強喂活了小貓。


 


「那隻貓,我也要了。」


 


鬥犬場主人嘿嘿笑了兩聲,比了個數字:「七千。」


 


我冷著臉給他掃碼付款。


 


上車前給他留下一句:


 


「幹這種缺德事,真不怕折壽?」


 


鬥犬場主人很囂張:


 


「我折壽?你爸賣狗難道不缺德嗎?


 


「我不過是從你那拿點錢,你爸可是連狗的命都賣給別人了!」


 


20


 


大青是一條好獵犬。


 


跑得快,會抄近路。知道團隊合作,掛口的時候比重託還狠。


 


我爸賣它拿了幾萬,硬生生撐住狗場一年多的支出。


 


後來,它在第二任主人那裡傷了腿。就被賣到了鬥犬場。


 


身上大大小小的舊傷很多,有打獵留下的,也有和狗撕咬留下的。慘不忍睹。


 


醫生嘆了口氣:「還有腫瘤,它年紀大了,隻能保守治療。能活到今天已經很不容易了。」


 


「治吧。」我摸摸它腦袋,「能活一天是一天,還沒過上好日子呢,怎麼能S?」


 


大青問我:「要好多狗糧才能換狗的命吧?」


 


我朝它笑:「小狗不用關心這個,隻有主人才用關心。」


 


小貓體檢完,除了輕微的營養不良一切都好。


 


臨走前,醫生贈了我點貓糧和補品:


 


「不用花錢住院,先帶回家吧。小貓出問題再過來。」


 


推開寵物醫院的玻璃門,發現我爸早早站在車邊等我。


 


手上拎著東西。


 


熱騰騰的烤腸、烤紅薯和奶茶。


 


還有一兜子砂糖桔,被他放進車裡暖著。


 


我爸試圖拿這些便宜的小吃討好我,就像小時候一樣。


 


「閨女,爸對不起你。」


 


我將小貓塞進懷中,拉上外套鎖鏈,讓它隻露出一個毛茸茸的腦袋。


 


「是我對不起星星。」


 


「你把它帶回來的那天,說它是我的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