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凝
第2章
眼睛又看不見,走路踉踉跄跄。
不知道摔了多少回,滿身雪水。
摸到是我時,緊緊抱住了我。
他嗔怒道:「你去哪了?」
說罷,背著我艱難地回了家。
那晚,我們躺在一處。
風雪在窗外肆虐。
他抱著我被冬雪凍僵的身體。
頭緊緊地埋在我的頸側。
Advertisement
「別離開我。」
第二日,他取下一枚刻了宋字的溫潤玉佩給我。
「芙兒,等我定會給你一場盛大的婚禮。」
13
宋知衍忙於治理疫區,留了衛玄照顧我。
他也是經歷了九S一生,顯得格外虛弱。
醫師研制出了對症的良藥。
熬了七日,我的身體漸漸恢復。
我跟著醫師一起去照顧百姓。
宋知衍看到我,不易察覺地皺了眉:「你可是好了?」
「已無大礙。」
我說話還有些喘。
衛玄驚訝道:「香凝姑娘,你的嗓子好了?」
我有些心虛:「是,這幾日喝的藥果然不錯。」
大半個月後,疫症完全被控。
我們一起回了知府衙門。
蘇芙一身素衣立在門邊。
看到宋知衍時,豆大的淚珠滾落下來。
「夫君,你沒事就好了。」
看宋知衍不為所動。
她便拉了我上前。
「我本是要隨你去,可這後宅初定,裡外都需要人。
香凝自薦說納她為妾便去照顧你。
「我隻好應了她。」
宋知衍打斷她的話,眸光冷淡。
「她不配做妾。」
懸著的心像是被利刃戳穿,呼呼往裡灌著冷風。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我的臉上。
我跪下來:「是,奴婢不配。」
14
那日後,沒人再提讓我做妾之事。
宋知衍整日忙於政務,連後宅都很少過來。
蘇芙買了新的頭面,做了新的衣裳。
他卻看也不看。
蘇芙很是不滿。
追問衛玄:「大人都在忙些什麼?」
衛玄卻紅了臉:「大人近日應酬頗多。」
「哪裡應酬?」
「怡紅閣。」
蘇芙猜到了一二。
氣得摔了屋子裡所有能聽見響的器物。
三日後,憐紅姑娘抱著她的琵琶來了。
她成了姨娘,住進了西側的院子。
憐紅人如其名,笑顏含羞,閉月羞花。
宋知衍常常流連在她的院子。
下人們鄙夷地說,青樓裡出來的就是不一樣。
那紅姨娘整日嬌喘連連。
蘇芙氣不過,讓我去聽聽憐紅的手段。
我端著熱水杵在門外。
裡間傳來憐紅低吟淺唱。
她的聲音清麗婉轉,聽的人心弦亂顫。
宋知衍對著她柔聲細語。
我一個不小心打翻了手裡的水盆。
宋知衍聽到動靜開門查看。
看到是我,瞬間就黑了臉。
屋內暗香湧出。
他低聲呵斥:「笨手笨腳,還不快滾。」
我幾乎是逃一般地跑開了。
15
每當宋知衍宿在西側的院子。
蘇芙便趁白日,喊憐紅來站規矩。
她讓她頂著日頭跪在院子裡。
叫來下人們一起辱罵。
誰罵的最狠最難聽,誰的賞錢就高。
憐紅看似柔弱,卻倔強的很。
別人罵她下賤。
她看著精心養護的指甲冷笑:「大人就是喜歡我下賤。」
別人罵她髒。
她便朝著地上啐一口:「呸,大人可是誇我軟香細玉的。」
蘇芙被氣得不輕。
揚手打了她一耳光。
她還是直著脊背笑得不屑。
直到有人罵了她的父母。
她紅了眼眶,狂笑起來:「真是要借你們吉言。」
蘇芙命人拿來刺繡的針線。
讓我拿針扎她。
想來她流落風塵也是可憐人,我便勸她服軟。
她輕輕閉上眼睛:「扎吧,我不怪你。」
我正猶豫著不知如何是好。
宋知衍突然急切地走了過來。
「你做什麼?」
他今日回來的早,看到這一幕很是氣憤。
我垂眸看著手裡的針。
他皺著眉,狠狠推開我。
抱著憐紅就去了書房。
他心尖上的人被欺負,怎麼會坐視不理。
蘇芙是主母,自然不會重罰。
而我們這些下人,每人被罰五大板。
我被打得皮開肉綻,趴在床上動彈不得。
憐紅倒是來看了我。
她斜倚著門框,抱著手一言不發。
臨走,放了瓶藥在桌上。
16
涼州近來十分不太平。
宋知衍帶著人出城辦事,音信全無。
過了將近一個月,有流言傳出。
說是宋大人出城擒賊遇見了悍匪。
如今生S未卜。
這下連蘇芙都沉不住氣了。
成天念叨著樹倒猢狲散。
一日傍晚,嬤嬤喊我去柴房取柴。
剛進去,還沒來及點燈。
門後竟閃出兩個男人。
他們把我按在地上捆住了手腳。
掙扎間,我看到了門後同被捆住的憐紅。
心下一驚。
這是要把我們賣了。
男人用麻袋罩住我們抬了出去。
我聽到他們與人伢子討價還價的聲音。
蘇芙真是好計謀。
17
我們被扔在了破舊的馬車上。
人伢子有兩個人。
他們說北方戰亂,女人還沒牲口矜貴。
要把我們拉去南方賣個好價錢。
馬車出了城。
停在了荒郊野外。
人伢子突然起了色心。
抓起我就往外帶。
憐紅用身體擋在我前面:「二位爺,不如奴家伺候你們。」
「哪有跟錢過不去的,黃花閨女可是能賣個好價。」
人伢松了她的綁,示意她下車。
她掰開我SS拽著她裙裾的手。
回頭看了我一眼:「宋大人是好人,好好活下去。」
我想她大概厭倦了被賣來賣去。
存了必S的心。
憐紅被他們拖了出去。
我用牙咬開了捆手的繩子。
偷偷下車,尋了塊磚頭。
憐紅被一個人伢子拉到草叢裡。
另一個人坐在一邊的石頭上放風。
我趁著夜色,繞到坐在石頭上的男人身後。
抡起磚頭朝他後腦用力砸下去。
男人悶哼一聲倒了下去。
草叢裡的男人聽到動靜,停下動作。
看到我朝他衝過去。
用力踹了我一腳。
憐紅見狀爬起來,S命抱住他另一隻腳。
「快跑。」
我沒跑,拿起磚頭朝他砸去。
他吃痛摔在地上。
我拉起憐紅一起跑。
男人捂住頭追了上來。
眼看無路可走。
周遭突然響起了嘈雜的聲音。
伴隨著轟鳴的馬蹄聲,一隊官兵由遠及近趕來。
遠遠望去,帶頭的似是宋知衍。
18
一支利箭向著人伢子飛來。
射穿了他的肩膀。
我拽掉人伢子腰間的錢袋。
趁著人多雜亂逃跑了。
宋知衍接憐紅回去必會善待。
而我天大地大,身和心都不要在困於一隅。
我隨著難民一路向南出發。
走了大概二月有餘。
終於到了京郊。
我找了客棧,換洗了衣服。
準備看看附近有沒有招工的地方。
等幫娘攢夠藥材錢,再想法帶她出來。
天已入春,柳樹吐出新芽。
大街上,一個五六歲的小公子在路中間玩陀螺。
突然,一匹失控的馬朝著他橫衝直撞奔來。
我離他很近。
來不及多想,我迅速跑過去推開了他。
馬沒有傷到他,卻撞到了我的腿。
小公子爬起來向我道謝。
我忍著痛擺擺手,離開了。
19
客棧歇了兩日。
聽路邊的大娘說,京郊的四皇子府邸在找廚娘。
我趕忙揭了招工榜前去應聘。
管事嬤嬤打量我一番,讓做幾個拿手菜:
「這王府不是小門小戶,一般菜上不了桌。」
我用心做了幾道娘教的菜餚。
板慄水晶膾、龍井蝦仁、酒釀鹌鹑、玫瑰醉馬蹄。
她嘗過後,點點頭。
盛出一部分拿去給王妃。
等了一柱香的時間。
嬤嬤面帶喜色地帶我去見王妃。
王妃坐在堂上,面目和藹。
她對我做的菜餚很是滿意。
恩準讓我在她的小廚房做事。
我跪下謝恩。
一旁的小公子上下打量我。
突然,他快步過來扶起我:
「母親,這位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
原來這位小公子是四皇子的長子。
四皇子無意卷入奪嫡。
整日闲雲野鶴。
任由外界八方風雨,府內卻是一片祥和。
20
這兩年,在王府的日子很是愜意。
小公子知恩圖報,謙恭有禮。
王妃待我很好,每次宴席過後總會有賞錢。
盛夏酷暑,王妃想吃酸的食物。
我出門採買梅子。
在集市上,竟遇見了衛玄。
他看到我很是驚訝:「香凝姑娘,你怎會在此?」
我告訴他在王府當值。
「公子找你都快找瘋了,快跟我回去吧。」
他說宋知衍發現我下落不明後,擔心得夜夜難眠。
我搖搖頭,找了借口離開。
第二日,宋知衍來到王府登門求畫。
王爺妙手丹青,一畫難求。
不知為何竟贈了他。
臨走時,他屏退隨從,來到我住的院子。
我正坐在廊下吹風納涼。
他盯著我看了良久,突然紅了眼眶。
「是你,對嗎?」
兩年未見,他清瘦了許多,稜角更顯分明。
再瞞著也沒有意思,我點點頭。
我以為他會為我的欺騙而憤怒。
他卻隻是沉默。
片刻後,不由分說地拉起我往外走。
我掙脫開他。
「我會休了蘇芙,跟我回去吧。」
他的神色略顯倦怠。
我覺得可笑。
他竟然以為我是在鬧脾氣。
於是,迎上他的目光,平靜道:「宋公子,昨日已成往事,還請放我自由。」
他不可置信地看著我,拿出懷裡那塊曾被蘇芙佔有走的玉佩。
用低不可聞的聲音哀求道:「別離開我,好不好。」
我往後退了一步。
與他僵持在院子裡。
不多一會,王妃帶著小公子趕到。
「香凝姑娘不願意,又何必勉強。」
主家既已開口,宋知衍不好再說什麼。
便悻悻離開了。
21
半個月後,朝局在動蕩中變了天。
先皇駕崩,三皇子因通敵叛國被下了昭獄。
五皇子繼承大統。
宋知衍被新帝欽定,官拜中書令。
據說,他奉皇命在涼州查三皇子私開金礦通敵叛國的事。
幾次遇險,險些丟了性命。
又過了幾日,突然聽說宋知衍求得皇帝口諭。
他與蘇芙解除了婚約。
隨後,蘇府被抄了家。
闔府上下被關進了牢獄。
我趕忙託人去打探。
原因是蘇芙曾撺掇老爺幫助三皇子彈劾如今的新帝。
母親也因此被連累關進了大牢。
我用這兩年攢的銀子買通獄卒。
牢獄內陰暗潮湿。
我提著食盒匆匆往前走。
路過一間牢房,聽到熟悉的聲音,忍不住瞥了一眼。
蘇芙倚在牆上,頭上插著稻草張狂。
「來人啊,我乃中書令夫人,還不下跪。」
獄卒被她引來,拿著板子打她。
「你個瘋子,真是皮痒。」
夫人則在另一間牢房內痛哭:「我的芙兒,你怎麼那麼命苦。」
蘇芙被打得嗷嗷直叫。
老爺呆坐在地上,一言不發。
福禍相依,曾經夫人口中的福變成了今日的禍。
我加快腳步,去了母親的牢房。
她看到我很是擔憂。
怕蘇家的事情連累到我。
我讓她放心,我自會想辦法救她出去。
22
聽獄卒說,立了秋蘇府眾人就要被發配。
我徹夜難眠。
不想給王爺王妃添麻煩。
也無法做到向宋知衍開口求救。
正值仲夏,荷花鼎盛,暗香浮動。
王妃將於近日舉辦荷花宴。
聽說太後也會來參加。
如果想討到太後的赦免,宴席將是絕佳的機會。
王妃讓我負責宴席上的菜餚。
我提前打聽了太後的喜好,做足了準備。
宴席當天,先是賞花,後才用膳。
後廚準備得當後,王妃邀我一同賞花。
她送我杭州貢緞做的鵝黃衣衫。
又讓丫鬟為我梳了時下流行的發髻。
我知道她是好心。
今日的宴會,世家公子來的不少。
她是想為我尋得一戶合適的人家。
王妃指著天都翁家二公子翁玉給我看。
「你瞧,他善吟詩作對,聽聞人品極佳。」
我朝那翁玉望去,卻看到了不遠處的宋知衍。
他正看向我,神色復雜。
王妃不知何時離開了。
翁玉上前與我搭話。
他寫了首吟誦荷花的詩送我。
我不好拒絕,伸手去接那還未幹透的宣紙。
宋知衍不知何時走了過來,搶過我手裡的詩作。
「詩不錯, 隻是字差些意思。」
「哪裡?我看公子的字寫得極好, 我是喜歡的。」
我挑眉輕笑出聲。
宋知衍卻沉下臉, 透著戾氣。
「中書令大人所言極是。」
翁玉看到是他,恭敬行禮,知趣地退開了。
我看向宋知衍,言辭冷漠:「這是何意?」
宋知衍卻從懷裡掏出一串東珠手镯。
東珠光澤瑩亮,比蘇芙那串更顯上品。
這是我曾經一心想要的手串。
也是宋知衍曾在莊子裡答應送我的。
可如今,時過境遷, 絲毫不覺欣喜。
我沒要,轉身離開了。
他卻著急地拉住我的手腕解釋:
「當初沒敢認你,是我在做危險的事情, 怕連累你。
「娶憐紅是迫不得已, 為了讓他們以為我是貪財好色之人。」
我懶得聽他再說,快步去了後廚。
23
快到用膳時間了。
我舀出吊好的高湯,擺好食材。
準備為太後做一道香荷糯米水晶蝦。
這道菜我已經練了不下十次。
定能還原娘的手藝。
菜做好後, 我隨著上菜的婢女一起來到宴席。
太後坐在高座,婢女為她舀了一勺我做的蝦仁。
我低著頭, 等待她的評價。
她卻聲音哽咽,紅了眼眶。
「這道菜是哪位廚娘做的?」
王妃想要幫我說話:「太後, 可是有哪裡不妥?」
我站出來, 跪在她的面前。
太後看了我一眼, 又笑出來。
「嵐竹可是你的母親?」
幼時,我在母親的帕子上見過嵐竹二字。
想必是她曾經用過的名字。
我點頭。
太後命人帶我上前。
她仔細地打量我:「眉眼一模一樣。」
原來, 我娘曾是太後的近身侍女。
太後獨愛吃她做的這道香荷糯米水晶蝦仁。
因宮廷爭鬥, 娘成了犧牲品。
太後式微,無法保全她,娘被毒打後逐了出來。
後來,太後重掌後宮, 差人出來尋娘,卻遍尋不得。
24
我把娘蒙冤入獄的事回稟了太後。
太後當場赦免了娘。
娘被帶出,與太後敘了當年的主僕緣分。
太後賞了我們白銀五百兩。
我打算帶著娘去江南生活。
臨行前, 王妃也賞賜了我好些銀錢。
還為我們準備了馬車。
出發那天剛好立秋。
趕巧了蘇府眾人發配的時間。
我們撩開馬車簾子。
看到老爺頭發凌亂地走在前面。
夫人扯著瘋了的蘇芙。
她的皮膚布滿皺紋, 頭發像是枯草一樣散著。
官兵在後面用鞭子不停地抽打。
老爺似是看到了娘。
他怔愣地停下腳步。
終於, 在馬鞭聲中回過神, 說了一句對不起。
娘沒有看他, 喊了車夫盡快離開。
25
我們到了江南後, 找了鋪子, 做起食肆生意。
因著娘的菜譜,生意越來越好。
來往的食客都說我們家的菜讓人垂涎三尺。
宋知衍也來過幾次。
起初,為了躲他, 我總是讓小二接待。
後來, 發現他不再糾纏,隻是安靜地坐在角落吃飯。
便也放下了戒心。
江南離京城很遠。
他漸漸地不怎麼過來了。
再後來,憐紅跟著來了。
她放棄高官貴妾,與宋知衍和離。
在食肆旁邊找了間鋪子, 開了繡坊。
我問她為何。
她叉著腰,一臉得意:「像你這般,靠自己的雙手養活自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