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男妻

第3章

我們在一起的第二年春。


父親因不願同流合汙而得罪了知府被陷害抄家,這一切來得太快了。


我還沒從變故裡回過神,父親就要帶著全家離開鳳陽。


我沒將這些告訴陳青柏,隻是在走之前偷偷見了他。


「陳青柏,我們分開吧。」


「為什麼?」


我沒回答,隻反問道:「如果沒有那次,你還會願同我交往嗎?」


陳青柏沒有說話。


「我不想再耗費精力了。」


「好。」


我垂下眼眸,心想這樣也好。於是當夜隨家人離開了鳳陽,不告而別。


短短幾年,親人先後離世,我也從一個小公子被迫長成一個男人,擔負起養家的責任。


曾經那些任性驕傲早就被生活磨平了稜角。


父親病故,母親決定回到鳳陽。


靠著父親舊日的關系,劉叔給我們安排住處,並同意我在他酒樓做工。


可我沒想到,我們再相見,竟然是這幅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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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為階下囚,他是座上官。


13


「聽說你吵著要見我?」


「說吧,有什麼事?」鄭鴛兒捂著鼻子,一臉嫌棄。


我從草垛上爬起來:「你為什麼要害我?」


「害你,我堂堂宰相千金,打殺一個平民跟捏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用得著用自己的名聲去害你,簡直可笑。」


「你不敢殺我。」


「你哪來的自信。」


「因為陳青柏。」


鄭鴛兒的眼神閃過一絲恨意。


我扶著牢門:「鴛兒小姐,我們做個交易吧。」


從牢裡回來,鄭鴛兒將自己關在房裡,將能砸的東西都砸了。


陳青柏來接我,我全程沒有看他。


「阿與,你還怪我。」


「我如果不鎖你,一旦鳶兒真要拿你上京,那就百口莫辯了。」


陳青柏一路解釋著。


「大人顧全大局,我哪裡敢生氣,陳大人。」


「還說沒生氣。」


我停下腳步,轉身看著他。


我知道他說得有理,可很多事情不是有理就能釋懷的。


「陳大人,麻煩你管好你的夫人,冤枉人很好玩嗎?」


「是假夫人。」陳青柏強調。


「有區別嗎?」


「有的,我跟她沒關系。」


「不要再跟著了,我不想看見你。」


14


因著陳青柏的關系,越來越多的人知道我已經回到鳳陽。


曾經待我很好的劉夫子找上門,和我聊了許久。


也聊起了陳青柏。


「當年你不辭而別,我知道你定是有苦衷,想必是不想連累別人。」


看著夫子愈加慈祥的面容,我點點頭。


「當年家裡被抄,爹爹害怕被官差報復,所以連夜帶我們走了。」


「我從小錦衣玉食,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會從雲端掉落泥土,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也害怕未來的日子,所以做了縮頭烏龜逃了。」


劉夫子拉著我的手,輕柔地拍著,安慰道:「孩子,這不是你的錯,人生際遇不都是起起伏伏的,隻要人活著才是最重要的。」


「隻是苦了青柏這孩子,找你找得都魔怔了。」


我聞言抬頭,一臉訝異。


「你不知道嗎?當年整個鳳陽都能看見尋你的告示,得知你家被抄還去過府衙擊鼓鳴冤,打了五十大板給趕了出來。後來不知從哪聽到的消息說你去了西北,連傷都沒好就跑去找你,差點死在路上。」


我緩緩說:「西北是父親特意散播出去,混淆視聽的。」


「怪不得。」


劉夫子看了我臉色,才接著說道:


「後來他又去了你的祖籍福州,在那裡待了三個月,他將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卻連你的蹤影都沒見著。那幾年,你到底在哪裡?」


我抿了抿唇,緩緩道:「我隨家人去了邊關,不久前才回到鳳陽的。」


「造化弄人。」劉夫子嘆息一聲,「最後他心灰意冷回到了書院,把自己關在屋子裡半個月。我看不下去把門給鋸開了,勸他先考功名,做了官才能更好地去尋你,他這才重新振作起來。後來他在每位學子離開學院時,給對方送了書信,隻為了獲得你的消息。」


「直到現在,書院裡還保留著回信的通道。」


我聽完這些,有些呆滯。


他明明不在乎我,為什麼費盡心思地尋我。


我還記得那一天,聽見了他和舍友的對話。


舍友問他:「青柏,還有一年就要學滿了,你真的打算和宋與之成親?」


陳青柏淡淡地說:「再說吧,我現在隻想考取功名。」


「那以後呢?」舍友繼續問。


「這還要問,那些公子哥就是圖個新鮮,等新鮮勁過了還不是一腳踹開,到時候青柏兄考上個狀元,取個京中貴女豈不美哉。」


陳青柏隻是沉默地看書,沒有反駁。


他的沉默就像一把利刃刺進我的心髒,生疼生疼的。


幾個月後,我家出事了,離開之前我去找他。


問如果不是發生關系,你會和我在一起嗎?


他什麼話都沒說。


甚至連我說分開,也隻是問一句為什麼。


他心裡沒我,又何必這樣苦心孤詣地找我。


是故作情深,還是他後悔了?


我有些茫然,不明白陳青柏到底在想什麼。


「我不知道你和青柏之間發生了什麼,不過今日我做東,你不能不來。」


我跟著夫子去了,席間自然看見了陳青柏。


夫子給我倆敬酒。


「青柏,要好好對與之。」


「夫子,我會的。」


15


桌上坐著的都是學子時的一些舊識,見狀哄然大叫,一片熱鬧。


我掙開陳青柏的手,硬著頭皮喝下了這杯酒。


「陳青柏,你都見過我未婚妻了,幹嘛這麼做。」


「我不信你會去娶她,當年你沒應她現在也不會。」


「你就當我吃回頭草不可以嗎?」


「好,就算你吃回頭草。」


陳青柏微微低頭,附在我耳邊。


「我也算回頭草,你怎麼不來吃我。」


「我比那女人好吃不是嗎?」


低沉的嗓音如同咒語,充滿蠱惑的味道。


我差點被迷住了。


席間久別重逢的氛圍濃厚,推杯換盞中我不小心多喝了一點。


隻記得踉踉跄跄走著,尋到了一處安靜地方坐著。


陳青柏找到我:「你怎麼坐在風口,不怕頭疼嗎?」


我回頭,衝他一笑。


「陳青柏,蹲下。」


陳青柏蹲下來:「宋與之,你想幹嘛?」


我打了個酒嗝,「背我。」


寬闊的背脊很溫暖,熨帖了我的心。


我趴在陳青柏背上默默流淚。


「陳青柏,我難受。」


16


陳青柏背著我回去。


我在他背上耍酒瘋。


「我最討厭當官的,你為什麼做了官,還當了知府。」


「當年就是那個狗官,不分青紅皂白就抄了我的家,把我害得這麼慘。」


「還有你,明知道我做飯難吃,還逼我做。」


我扁了扁嘴,摳了摳指腹的繭。


「熱油濺在身上好疼啊。」


「挑擔肩膀也好疼啊,不過現在已經磨出繭子了。」


「酒樓好多脾氣差的客人,慢一點就要被罵。」


「我真的好累啊,可我是家裡唯一的男人了。」


「我好想大哥,嗚嗚嗚嗚。」


我不知道哭了多久,也不知道陳青柏背了我多久。


暈暈乎乎間,聽他問我:


「為什麼是林燕。」


「她可以給我買鋪子,她一個人守著那麼大的家業,容易被人欺負。」


「我也能,阿與,我比她更好,我會背你抱你,還能做你喜歡吃的菜,你冷了熱了我都知道,可以幫你挑擔也可以幫你炸豆腐。你不喜歡做官的,我就不做了。阿與你選我好不好,讓我待在你身邊,我求求你了。」


迷迷糊糊間,我的手有熱淚。


那是陳青柏的。


第二天,我睜開眼睛,看著熟悉的帳頂。


侄子小虎趴在我床前,見我醒了開心地咧嘴。


「叔叔醒了,嬸娘嬸娘快來啊。」


「小屁孩喊誰嬸娘呢。」我抬手拍了他胖乎乎的小臉。


「好好看的嬸娘,叔叔你等著,我去喊。」說著屁顛屁顛地跑出去,拉著陳青柏進來。


17


我人有點懵。


陳青柏端著醒酒茶,一副我看你還怎麼編的表情。


「你的孩子,叫你叔叔。」


他一臉揶揄。


我紅了臉。


「笑,笑,有什麼好笑的,他就是我的孩子。」


「以後也會是我的孩子。」陳青柏說。


我白了他一眼,將小虎趕出去。


「我已經替你和酒樓告假了。」


「怎麼是你替我告假?」


見我如此驚訝,陳青柏納悶道:「怎麼,有什麼不妥。」


「掌櫃會誤會的 !!」


「你就擔心這個?」


「以前是真的不算誤會,現在誤會就給做成真的不就得了。」


「……」


一時之間我竟無法反駁。


還是先去看看母親吧。


畢竟當年她不喜歡陳青柏,如今這個大活人在家裡。


誰知道母親看見陳青柏很是平靜,我似乎明白了些什麼。


早飯是陳青柏做的,有我愛吃的香菇肉餡的餃子,還有煎得金黃的韭菜餅。


「阿與,你有沒有想過換份工作。你算盤打得那麼好,做個賬房先生也比跑堂的輕松一點。」


「賬房先生要待到打烊,我做跑堂能拿到客人的賞錢,還能提前去賣臭豆腐,賺得比賬房先生要多。」


「再說算盤許久未打了,早生疏了。」


「可以練的,就像當初你教我的一樣。」


當年我被父親逼著練習打算盤,我嫌棄枯燥抱怨了許久。後來陳青柏央我教他,為了當好老師,我偷偷苦練,才敢帶著他打算盤,一打就打了半年。等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的算盤打得足以比肩老賬房了。


我斂了斂眉道:「再說吧。」


陳青柏聞言沒有再勸,收起了碗筷走進了廚房。


看著他的背影,我想起過去很多事情。陳青柏就是這樣,遠遠瞧著冷淡,可近了瞧會發現他比任何人都要體貼細心。


等我從房裡出來,陳青柏已經走了。


「與之,這是那孩子讓我交給你的。」


是一把算盤。


我從母親手裡接過,摩挲著上頭刻著的字。


「送與之,宋與之。」


18 


今天酒樓的客人不多,我坐在後門無聊地撥弄著算盤。


鄭鳶兒突然出現。


「你知道陳青柏為何放著京官不做,要跑來鳳陽這個小地方任職一年?」


「一年?」


「沒錯,一年的時間告別過去。」


我站起來拍了拍屁股下面的灰塵,「你想說什麼?」


「青柏和我說過,他這輩子虧欠過一個人,那個人就是你。」


我訝然:「虧欠,我?」


「對,是你。當年他能入學,是你替他交了束脩,他得罪了人也是你出錢替他擺平。他一直念著這份情,所以他回來償還了。」


「我說這麼多,是希望你不要將那些補償和虧欠想岔了,你跟他已經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


我還沒從剛才的對話抽出來,接下來的話讓我心頭發涼。


「他已經替你買下了城東的鋪子,這樣一來他就再也不欠你了。」


「這是收據還有賬本,你可以看看。我想宋公子是個讀書人,應該懂得見好就收的道理。」


互不相欠,四個字刺得我眼睛生疼。


翻開賬本,那一列列清楚地記得某年某月,我在他身上花了多少錢。


而盤鋪的錢,不多不少正好對上這個數字。


原來,重逢以來的種種,都隻是償還。


也對,陳青柏不喜歡虧欠別人。


我在他心裡,隻是債主,僅此而已。


無盡的難過將我淹沒。


當初,他也是這般心情接受我的饋贈。


如今,不過是我們對換了而已。


我甚至都不知道該不該怪他。


他將我記在心上這麼多年,隻是為了有朝一日將欠我還給我。


黃昏的路,總是那麼長。


我不知道是怎麼走回家的,也不知道陳青柏等了多久。


「阿與,怎麼這麼晚回來。」


「你怎麼在這?」


「想給你一個驚喜。」


說著抓住我的手,一串沉甸甸的鑰匙落在我手上。


陳青柏臉上滿是高興。


可我卻笑不起來,鑰匙的分量壓在我心上,堵得我喘不過氣。


「你為什麼要把鋪子盤給我?」


「你不是想要那個鋪子嗎,盤下來你就可以做生意了。」


「你有問過我嗎?」


「我知道,我私自決定不對,我向你道歉。不過,這樣一來你就不用去做跑堂擺攤了,這樣不好嗎?」


「不好,不好,一點都不好!」我越說越大聲,將鑰匙狠狠地丟出去,砸在地上發出好大一聲。


陳青柏錯愕,直到我眼眶通紅,他才急了。


「阿與,你說不好就不好,那我們不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