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川

第3章

恍惚聽見身後有馬蹄聲,回頭就見一輛馬車在雨霧中疾馳。


駕車的是個身披蓑衣的大漢,帶著一股殺氣甩著馬鞭,沒來由的,我感覺他是衝我來的。


我腳下加快速度,丟下傘向前狂奔。


奈何街兩邊的商鋪全都大門緊閉,我想躲都沒處去。


一隻手扯住我的衣服將我狠狠拋進車廂,我摔得頭暈目眩,緩過來的時候已經出了城門。


車裡還有個提著匕首的男人,衝外面吼:「這小妞兒長得美!趕緊找間破廟,咱哥倆爽完了再送她去見閻王!」


看這架勢,應該是有人要買我的命。


我吞咽唾沫,試探著開口:「你要多少錢才肯放過我?誰僱你來的,我可以出雙倍。」


「不是錢的事兒,爺爺接的是死令,知道麼?」


男人俯身蹲下,手背拍拍我的臉,視線下滑到我微松的衣領處:


「不然我先享受享受,你乖乖的,死前還能爽一回。」


我忍著惡心默不吭聲,他還以為我是嚇傻了。


男人壓在我身上,剛把頭埋進我的頸窩,突然一陣馬鳴,而後馬車乍停。


「怎麼回……」


他有點煩躁地抬頭,我看準時機,握緊藏在袖中的醫刀,手起刀落,見血封喉。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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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大人掀開車簾時,我剛把男人從我身上推開,帶著一臉血爬起來。


他明顯一愣,聲音帶著雨的冷氣飄進來:


「挺能耐啊。」


不是我能耐,是我早有防備。


我生來敏感,這兩人跟蹤我好幾日,我怎麼可能一點察覺都沒有。


我勾著脖子一瞧,駕車的蓑衣大漢倒在泥地裡,映出一攤血。


「大人怎麼會來?」


我把醫刀抹幹淨,收進醫箱。


「你的東西落在太醫院,我追上你的時候,正好看見你被擄走。」


他將一枚玉簪丟進車裡,我撿起細細辨認,這不是我的呀!


「不是便不是。」


沈大人將死在我身邊的男人拖下車,邁長腿躍了進來。


外面大雨淋漓,天也黑了,一時半會走不了。


車廂不大,但他非要跟我擠在一起。


孤男寡女,卻沒有幹柴烈火,因為沈大人實在湿得像隻落湯雞。


他有點不耐,伸手解開自己的衣裳,脫掉上半身,露出結實的膀子。


雖在黑暗中,我仍能清晰地看見他勻稱的筋肉,甚至可以感受到他將雨水蒸發的肌膚上,散發得一絲熱流。


「你不介意吧。」


他都脫完了又問我。


「介意。」


我伸手挑開窗簾,冷風吹進來,我聽到他不滿地嘖嘆:


「介意也沒辦法,我冷。」


他將我的手扯進來,握住就不放了。


「你,給我暖暖。」


他小聲嘟囔一句,絲毫沒有平日裡的威嚴肅殺。


他帶著點羞臊,帶著點撒嬌,倒給我聽紅了臉。


我揚開他的手,從藥箱裡拿出兩顆驅寒的姜絲糖遞過去。


他盯著我的手心默了半晌:「我不喜歡吃姜……」


不等他說完,我一爪子把糖悶進他嘴裡。


「我可沒有多餘的體溫分給你。」


我抱腿縮著,腦袋裡全是方才那歹人說的死令。


左右細想,能要我命的事也隻有我摸到李瑾脈搏紊亂這一件。


若要伯父知道,他擔心東窗事發,定是要殺人滅口的。


如此,正好解釋了為何李瑾的藥渣匣沒有異常,恐怕是伯父早有防備。


可這件事我跟誰都沒說過,伯父如何能知道?


我心裡隱隱有個猜測,但怎麼也不敢相信。


……


沈大人把嘴裡的姜糖噗地吐出來,我扭臉瞪他。


他不快道:「我真的吃不下,聞著味兒我都想吐……」


我驀地翻身將他摁倒在地,跨坐在他身上。


他面目平靜地瞧著我,我摸著他的金腰帶,盡量讓自己顯得楚楚可憐一些:


「那我給你暖暖身子,好不好?」


他神色一僵,正要開口,我貼近他的耳朵低語道: 「沈浮川,你娶我罷,到時候你殺人,我給你遞刀。」


12.


我問診這些日子,每每碰到沈浮川,他都是獨來獨往,身邊連個伺候的丫頭都沒有。


誰能想到堂堂輔國公,一點排場也不講究。


沈家香火旺盛,男丁多,初時我隻當他是哪位闲散公子。


後來卻發現隻有他會在與我碰面時,問一問老太君的身體狀況。


老太君的親兒子,就輔國公一個。


今日能確定沈浮川的身份,還得多虧她之前問我,說輔國公愛吃螃蟹但從不吃姜,會不會給身子寒出毛病來。


我從沒想過,少年氣十足的沈大人,會是年近三十的沈浮川。


「沒意思,還想多玩一陣子來著。」


沈浮川扶著我的腰起身,我滑坐到他大腿上。


他仰頭笑眯眯地問我:「你就這麼想嫁給本公?本公克妻,你不怕?」


這姿勢實在不雅,我強忍著臉上的燙意,佯裝鎮定:


「國公不是克妻,國公隻是克楊瑩瑩吧。」


外頭都說楊將軍有意把獨女許給輔國公,沈浮川又串通劉太醫給楊瑩瑩喂玉水方,恐怕就是想等她嫁過來後,偽裝一場滑胎血崩的事故。


楊將軍一生得了三子一女,一個兒子死在戰場上,一個兒子染上煙癮,還有一個小兒子才十歲出頭,不成氣候。


若用於聯姻的楊瑩瑩再沒了,功高震主的楊將軍,估計要元氣大傷,從此式微。


楊瑩瑩無辜,但沈浮川說,他效忠聖上,君讓臣死,臣必須得死。


「老實說,本公很喜歡你身上這股狠起來就不要命的勁兒,你若願意便等個幾年,等楊瑩瑩走了再進我國公府當個續弦。」


朝堂上的爾虞我詐司空見慣,但親耳聽見還是難免心驚肉跳。


我見過的聖上是慈眉善目言笑晏晏的,但沈浮川效忠的聖上是鐵血手腕冷酷無情,絕不許任何人撼動皇權。


倒叫我想起李瑾,他不像皇室中人,他不像他的父親。


他多情善感,完全是愛美人不愛江山的作派。


我搖搖頭,將他從我的腦袋裡甩出去。


「我等不了。」我與沈浮川直說。


死令這東西,隻有死仕會接。


這幫人難養,也隻有達官顯貴圈管得住。


我家伯父沒這個本事使喚他們,但他身後之人有。


那人是誰我暫時想不出,但肯定不是我單槍匹馬能撂倒的人物。


我必須盡快找個有權有勢的幫手。


我跟沈浮川攤牌,他眼底黯光湧動,道:「皇命不可違,楊瑩瑩,本公必須要娶。」


「皇命要她死,且死無對證,要楊將軍追無可追、查無可查,又不是要你非娶她不可。」


我板著臉道:「我有辦法,讓她安安靜靜地死。」


說出這句話,我的心跟著顫了一下。


無法自保的我,也終於為了私欲舉起屠刀揮向無辜之人。


若是這樣,又與那些害我爹娘的歹人有何區別。


我在瞬間有些退縮。


馬車外忽然炸起一道驚雷,閃電劈得我兩眼發花。


雷響如梁塌,燃燒的烈火和哄倒的房屋一遍遍提醒著我……


若我退縮,誰來替我父母報仇雪恨以慰藉亡靈?


作惡者,必要付出作惡的代價!


至於我的報應,我自候著,我願意受著。


沈浮川撐著身子往後一靠,一手拂著我的亂發,喃喃問我:「在想什麼,我等得都不耐煩了。」


他見我不明就裡地發愣,吭哧一笑,手指沿著我的臉頰滑向我腰間的衣帶,輕輕扯開:


「我冷,你不是要給我焐身子?」


我吞口唾沫,顫手解開外裳,隔著赤色肚兜與他肌膚相貼。


「剩下的,等成親再給你。」


我臊得渾身燥熱,沈浮川帶著一身涼意抱緊我。


他啞著嗓子無情道:「想進我沈家的門,可以,可你總得給我看到點你的價值,我沈浮川的夫人,可不能是個廢物。」


他要我解決掉楊瑩瑩,再談嫁娶。


話也不說準了,果然為官的人都黑心,隻想著壓榨我替他辦事。


但我沒得選,我隻能將自己變成有用的人,起碼能得他一片護佑。


13.


伯父想要我的命,我得先給自己找個安穩的住處。


沈浮川給伯父遞去信兒,拿老太君做借口,說請我近日貼身照看,且不回去呢。


我順理成章入住國公府。


在老太君院裡住了半月有餘,沈浮川每日早晚都會現身。


還是老樣子,或帶著糖果,或帶著點心,無一例外全都進了我的肚子。


漸漸地,坊間流言四起,說我剛被太子丟下手,轉臉又傍上輔國公,活活一個狐狸精。


然後,楊瑩瑩主動向我發來邀約,請我去參加貴女們一年一次的跑馬賽。


老祖宗在馬背上打下的江山,所以我朝女兒,精通騎術者比比皆是。


這一天,王孫公子都來觀賽,難得貴女們放下驕矜耍一場,怎能錯過這種好樂子,順便還能賭倆錢兒。


到時貴女們都準備得差不多了,阿姐與太子言笑晏晏,身邊還有一匹棗紅色的駿馬。


她紅著臉與李瑾撒嬌道:「殿下,我可不敢騎著它跑,我不會騎馬,更別說打馬球啦,您是不是故意逗我出醜呢。」


李瑾的臉色有一瞬疑惑,正想開口,我走上前去,笑道:「阿姐若用不上,不如把這匹馬讓給我?我著急應約前來,什麼都沒準備。」


「融月想要的,阿姐都給你。」


阿姐牽起我的手,好久不見,她關切道:「你在國公府可一切都好?我聽市井流言傳得難聽,我家月兒怎麼會是那種賣己求榮的人,但是人言可畏,你也得自己注意著點分寸不是。」


我試圖尋找她虛情假意的證據,可她臉上的表情那樣真切。


李瑾緊盯著我問:「你會騎馬?」


我點頭翻身上馬,拎著月杖在手中晃著。


他的視線久久無法離開我,我駕馬離開時,他突然喊出我的名字,不顧禮儀抓住我的腳腕:


「蘇融月?」


我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欣賞他迷茫又慌張的表情。


阿姐確實不會騎馬,她不喜歡烈日暴曬,隻愛坐在藤椅上聽曲兒消遣。


而我的騎術,是李瑾親自教的。


不過,直到剛才他還以為那人是阿姐呢,現在大概要迷糊了。


14.


我勒馬停在楊瑩瑩身邊,她上下打量我。


「多謝楊姑娘邀我來玩。」我笑盈盈的。


「我請你來,隻是想看看你配不配和我爭。」


她是個口直心快的人。


今日比賽,要繞山一圈,我一直不遠不近地跟在她身後。


楊瑩瑩大概沒想到我能跟得上,揮著鞭子加快速度,不知不覺這次跑馬成了我二人的競賽。


等到大汗淋漓之時,其他貴女已被我們甩得瞧不見人影了。


她放慢腳步,等我並駕齊驅,與我聊道:「你夠膽子,就不怕我把你從這兒推下去,反正你沒爹沒娘,你伯父也不敢拿我怎麼樣,我隨便說兩句就能糊弄過去。」


我心裡一抽,將門虎女,說話還真是不過腦子,專門揭人傷疤。


「就為一個男人讓自己染上殺人的嫌疑,我瞧著姑娘不像那麼想不開的人。」


楊瑩瑩挑眉一笑:「你說得沒錯,確實隻是一個男人罷了。」


她盯著遠處,目露向往。


「但當個男人多好啊,若我是個男人,便也可以建功立業,可以主宰人生。」


她的表情漸漸變了樣,悵惘、迷茫、陰鬱。


她回頭盯著我,繼續道:「可惜咱們姑娘家,平生能做的便隻剩下嫁為人婦,淪為家族鬥爭的犧牲品,別無他選。」


話音剛落,林間多出幾個人影。


「輔國公必須是我的,若我嫁不了他,我父親定會嫌我沒用,反正你無父無母,不如我送你下去跟他們團聚?」


我沒想到,在有些事情上,素未謀面的我和她,竟然想到一塊去了。


楊瑩瑩揚聲與我道:「蘇融月,我覺得跟你挺投緣的,今日之舉,實屬無奈,你可不要怪我。」


我笑著。


她略帶困惑,駕馬想要離開,還未動作,就有一人舉刀,砍斷她的馬腿。


她毫無防備地跌落山間。


「她安排的人手都收拾幹淨了?」


我冷下聲音,領頭的點頭說是。


隱約傳來一陣馬蹄聲,我想應該是貴女們追了上來。


又吩咐:「一定讓她們看見你們,再行離開。」


剩下的事,就交給我吧。


15.


我找到楊瑩瑩時,她帶著一身傷昏迷在溪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