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霜

第2章

像是心頭蹿起的火苗被突然澆熄。


不知何時開始,一點一點的失望,逐漸積累變成不可挽回的絕望,在一次又一次的破滅中漸漸沉默。


我媽說得對,人的脾氣太好,是會被欺負的。


良久,我嗤笑一聲:


「你終於把心裡話說出來了。


「是不是我和你在一起久了,給了你一種老夫老妻的感覺?你給過我什麼嗎?你給我錢,給我買房,給我買車了嗎?


「我跟你在一起那麼久,圖什麼啊?我圖你窮,圖你好面子,圖你腸子直,什麼都從嘴裡拉出來。你甩鍋這麼厲害,不去當廚師可惜了啊。


「還有,麻煩你搞清楚。我愛吃的從來都不是粉絲包,是蟹黃包。


「這次是真的,顧寒。


「我們分手。」


電話被猛地掛斷。


最後的聲音,是他帶著髒話和滿腔的憤怒。


「可以,你別後悔!」


我靜靜地看著樓下顧寒憤怒離去的背影,沒有怒罵,沒有痛哭,忽然感覺自己也沒有那麼在意了。


他從來不懂我要的是什麼。


忽而想起那個早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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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蒙霧氣遮住了早餐店的招牌,我費力踮腳張望,看見硬紙殼上用黑色字跡筆工工整整地寫著:【一屜蟹黃包三十元,一屜粉絲包十二。】


也許是不經意間瞥見過他的窘況,於是那天我放棄了一直鍾愛的蟹黃包,轉身笑著,


「我們吃粉絲包吧。」


後來,顧寒每次給我帶早餐,都會帶粉絲包。


但其實我並不愛吃粉絲包。


愛吃粉絲包的,是顧寒。


你看,人也是會變的。


他已經不再是那個發誓要一輩子尊敬我,愛護我,保護我的人,也不再記得他曾經許下的諾言。


或許,在他眼裡一直有兩個我。


眼前的我,是願意和他同甘共苦,陪他一起過苦日子的女朋友。


心裡的我,是穿著洗得發白的衣服,素面朝天掉價而不自知的女朋友。


在我不知道的背後,他或許無數次和他的室友提起我的穿著打扮,肆意調侃。


又或許,他一直都是這樣想的。


6


我沒想到,我和顧寒分手以後,除了我自己,身邊的人都挺開心的。


阿清為了慶祝我脫離苦海,請我吃了她平時舍不得吃的火鍋。


恢復單身的第一個月,朋友圈的共友就悄悄私信我:【姐姐,給個機會。】


忽然間周圍就冒出了很多噓寒問暖的人。


媽媽知道了我分手的事,高興地往我卡上轉了一百萬。


「我早就看你那個男朋友不順眼了,又窮自尊心又強,連累你跟著他一起吃苦。」


我:「......」


我搖了搖頭:「媽咪,我是自願的。」


雖然分手了,但我不得不承認,是我自己一廂情願要跟著顧寒的。


媽媽連忙說:「沒事的 BB,分手了正好。媽咪這裡正好有一堆年輕人吶,哦呦又帥又有錢,絕對配得上我們家 BB 呀......」


又來了。


我無奈地看著她滑動屏幕,孜孜不倦地給我介紹一個又一個優質男性。


過去她總覺得顧寒配不上我,覺得我們不是一路人。


現在看來,她是對的。


劃過某一張照片的時候,我忽然頓住。


媽媽心領神會:


「你喜歡這個?哎呀眼光好好哦,媽咪也喜歡這個。他是你爸最近的合作伙伴的兒子,叫,叫什麼來著?」


我情不自禁地念出了他的名字:「梁向北。」


「對對對,梁向北。BB 你認識他伐?」


當然認識了。


顧寒的前室友,計算機系系草梁向北。


「認識就好辦了,媽咪這就幫你約他。」


我垂下眼眸:「還是別了,我才分手不久,而且人家如此優秀,也不一定看得我......」


媽媽搶過話頭:


「這可不好說哦。我女兒要相貌有相貌,要財富有財富,完全就是白富美好伐!你聽我的,明天你就和那個那個什麼......」


「梁向北。」


「對,就是他!明天你就去和他見面。」


「相信媽咪,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男人這不多的是嘛。媽咪這就給你找一個高富帥蛤蟆啊!」


我:「......」


行吧。


7


我知道梁向北,是因為他是顧寒的前室友。


據說在他們計算機系,顧寒稱第二,梁向北就是那個第一。


但他很少在我面前提到梁向北。


偶爾提起,也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啊,富二代咯。」


「平時話也很少說,也不跟我們出去玩。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他看不起我們。不過人家有錢啊,早就搬出去住了。」


不算很好的評價,卻和媽媽描述的青年才俊恰好相反。


直到真正見到他,我才發現人與人之間的差距確實很大。


面前的男人至少有一米九的身高,有著寬闊的肩膀和修長的身材,仿佛是上天精心打造的傑作,他薄唇緊抿,漆黑的瞳仁中卻露出閃閃笑意。


迎著我打量的目光,他從身後神秘般變出一束向日葵遞給我,抿唇輕笑,


「不好意思,我來晚了。」


哦媽媽,這完全是我的菜啊!


我險些看呆了。


回過神後,我連忙擺手:「沒有沒有,是我來早了。」


可惡,口水差點流出來了。


話音剛落,那邊傳來他渾厚的悶笑,繼而是他意味不明的語調。


「看來,你對我很滿意。」


死到鋪——


我忽然想起來自己是來相親的,趕緊譴責自己:【盛觀霜,你怎麼這麼輕易就被男人迷惑了?一次失敗還不夠你吸取教訓嗎?當真是美色誤人,美色誤人啊。】


清了清嗓子,我義正詞嚴地說:「梁先生,我知道你是礙於我媽媽的面子才不得不和我見一面。」


「所以我必須告訴你,我剛結束上一段感情,也就是說,我剛失戀——」


「所以呢?」


梁向北一手握拳,抵著唇咳嗽幾聲,眼角彎彎,


「這和你開啟下一段戀情有什麼聯系嗎?」


我:「啊?」


8


我有些摸不著頭腦,顯然目前的狀況是我從未料想過的。


我對梁向北的認知,完全源於外界,顧寒說梁向北孤僻,媽媽說梁向北高冷,可現在看來,他和這兩個形容詞不沾邊啊?


「聽說過戒斷反應嗎?」


他饒有趣味地看著我,嘴角漾起淺淺弧度。


指尖輕敲桌沿,悠悠道:


「大多數人在突然間失去一段親密關系的時候,會出現心理學上所說的戒斷反應。


「而戒斷反應的難受溯源於不習慣,換句話說,你隻是不習慣身邊忽然失去了一個人。」


梁向北定定地注視著我:


「既然少了一個人,那再加上去就好了。


「能陪你吃早飯,能和你看日出,能在下雨天和你一起窩在床上,能在你生病的時候緊緊擁抱你......


「所有的事情,我都能做到。


「所以,這個人不能是我嗎?」


我呆呆地,不由自主地瞪大了雙眼,這情節發展不對啊!


「可是,可是,我前男友是你的室友顧寒......


「你不介意嗎?」


那一刻,除了蟬鳴,我隻聽得清他的聲音。


梁向北似乎有些疑惑,


「我知道啊,我已經等得夠久了。」


「......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我對你早有預謀。


「他舍棄的位置,由我來替代。


「可以嗎?」


我:「......」


我的腦瓜子嗡嗡直響。


什麼情況?


萬人迷竟是我自己?


9


想了很久,還是不明白梁向北怎麼會喜歡我。


阿清抱著糖果盒,兩眼一翻,翻了個白眼:「你傻啊,他都說了對你預謀已久,那肯定是暗戀嘍。」


暗戀嗎?


我躺在床上,心好像還在怦怦直跳。


想了想,拿起手機給梁向北發消息,


【我還是不懂。那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他回得很快,似乎一直在等著我。


【你好像有一點笨,我表達得應該很清楚吧。不過沒關系,就算是笨蛋我也依然愛你。


【那我再說一次。意思就是:我暗戀你很久了,喜歡你,想和你在一起。


【你願意嗎?】


我咬著牙把屏幕熄滅。


然後在床上翻來滾去,發出野獸般的號叫。


「啊啊啊啊啊啊——」


阿清噔噔噔地爬上床,邦邦給了我兩拳,


「你發顛啊!」


我寧願我是真的顛了。


我問梁向北他是什麼時候喜歡上我的,他說:「你給顧寒送飯的那一次。」


我有些意外。


那是大三,顧寒剛開始準備創業。


都知道初創企業不好做,我憐惜顧寒為了拉贊助四處碰壁,暗地裡安排人去投資。


他為了省錢,一天隻吃一頓飯。


我又從家裡拿了昂貴的鮑魚和金錢蚌螺,放下各種大補幹貨,仔仔細細剁碎了煲成海鮮粥。


梁向北的聲音裡也帶著笑意:「你來送粥的時候,我就在陽臺上洗衣服。粥很香,你戴著紅圍巾往手心哈氣的樣子也很美。


「那時候我想,要是這份粥的主人是我就好了。」


誇得我都有些羞澀了。


「你當時可以找他要的,我煲了好大一碗呢。」


他溫和地說:


「我嘗了,和我想得那般美味。」


他沒有告訴她的是,在盛觀霜走後,寢室裡那幾個人就迫不及待地打開了飯盒。


當看見裡面是一大碗粥的時候,有人大聲地嚷嚷著:


「嘁,我還以為是什麼山珍海味呢,就一碗粥!」


「顧哥,這種貨色你也吃得下去?」


不知道說的是粥,還是人。


顧寒調笑著踹了他一腳:「滾蛋,又不是給你吃的。」


但他從始至終沒有打開那碗粥。


「......」


虛偽。


梁向北索然無味地聽著他們互相調侃,眼角的餘光卻瞥見剛走到樓底下蹦蹦跳跳的盛觀霜。


高馬尾一跳一跳地,走著走著還突然像是觸電般仰天長嘯。


像隻小麻雀。


這是梁向北給盛觀霜下的定義。


「不喝嗎?」


顧寒微微一怔:「什麼......」


「不要就給我吧,正好有點餓了。」


梁向北雙手一攤,指了指已經放涼的粥。


那碗粥最終還是進了梁向北的肚子。


第一口他就嘗出裡面有鮑魚,而且口感不錯,品質絕對不差。


不識貨。


他漫不經心地想,要是小麻雀知道男朋友在背後嫌棄她,會哭的吧。


「......」


10


不知不覺間,我竟然和梁向北聊了半個多小時。


「明天有空嗎?」


「......有吧。」


「正好我有兩張遊樂園的票,去嗎?」


我心底忍不住地犯嘀咕:你都「正好有票」了,我能不去嗎。


「去吧。」


「好,那明天見。」


掛斷電話的前一秒,梁向北輕輕地笑了聲,帶著點勾引和促狹。


「晚安 BB。」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準這麼叫我!


我真的要爆炸了。


求求你不要再蠱惑我了,你個磨人的小妖精。


明明我的心已經死了,但是聽見他叭叭個不停的小嘴還是想強吻上去,可怕得很!


阿清冷哼:「承認吧女人,你就是為他著迷。」


我:「不可能。」


我已經斷情絕愛,絕對不可能再栽在另一個男人身上。


絕對!


11


我發現,立誓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大多數人許諾時指天誓日,過後又是另一副嘴臉。


比如顧寒,比如我。


他迎著刺眼的陽光向我奔來時,我還是可恥地心動了。


「你今天很漂亮呢,這件裙子很適合你。」


梁向北揚起一張俊俏的臉,唇角帶笑。


明媚春色裡,如明珠生暈。


出門前,我換上了 M 家的新衣,主打一個清純靚麗。


他的語氣自然親昵。


我聽得出,他並不是因為看見了裙子上的大牌標記而稱贊。他的贊美來自心底,是真誠地為我今天的美麗而動容。


「其實很久之前我就想告訴你,不必為了別人委屈自己。你可以成為任何你想成為的,而不是變成別人想要你的模樣。


「你和他分手,不是你的錯。你也不必為誰守節,沒有人規定分手以後一定要一直痛苦低沉。


「何妨不看看窗外的風景呢?


「你真的很美,值得擁有這世間的一切。」


他像是怕我不理解似的,進一步解釋道:


「但是在我心裡,你一直都是這般美麗。」


窗戶上倒映出我的身影。


我看見一個長發女孩,眼眸明亮,瑩白的臉頰透著薄紅。


海棠粉的裙子隨著清風微微飄動,整個人流露出矜貴嬌俏的氣質。


恍然間發現,我已經變回原來的自己了。


不再是跟著顧寒時素淨著一張臉,大白 T 恤走遍天下的普通大學生。我是盛家的千金,是用錢和愛堆砌長大的孩子。


靠,所以我有錢有顏,還有多金帥氣的男人追。


那我以前到底是為啥要跟著顧寒一起吃苦?


我怕不是被豬油糊了腦子。


「你說得對。」


我頓悟。


「展示自己的痛苦來懲罰別人,這是非常愚蠢的行為。」


梁向北狡黠一笑:


「所以,要不要牽手?」


看著他向我小心翼翼地伸出試探的左手,我毫不猶豫地握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