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夢
第2章
他說急著要開會,匆匆掛斷了。
我急嗎?我不急的。
隻是隱隱地覺得有些失落,怎麼連離婚都如此敷衍我?
尤其看著他和陳悅婷毫不避嫌地進進出出。
各種流言蜚語無孔不入,連帶著我被人旁敲側擊地詢問了多次。
我想不通,於飛程在想什麼。
想離婚的人不是他嗎?
7
鏡頭裡的那張臉一晃而過,可我還是認出了那個人。
魁梧的身軀和當年相處頹敗不堪。
那隻把玩鋒利刀具的手被砍掉了幾根手指。
他那樣的混混,人到中年終於還是犯了大案。
也是不中用,為求輕判連幼年偷女士內褲的事都一籮筐交代。
警察給了根煙,他又得意起來。
「我當年的女朋友可是 X 大的校花。」
他嘖嘖地往外倒:「讓我發現跟別的人不清不楚的,當場打得半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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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要不是中途有個女學生衝進來,他當時會打死那個校花。
我默默地盯著屏幕,手不自覺地收緊。
不知道這條視頻傳到哪個省了。
但顯然陳悅婷看到了。
她踩著高跟鞋出現在貓眼裡,我後背的汗毛都跟著豎了起來。
她不耐煩地敲著門:「奚然,開門,我知道你在。」
她在樓下套了月嫂的話,很清楚家裡隻有我一個人。
我摸出手機迅速給趙思如打電話。
在陳悅婷越發激烈地開始踹門時,打開了門鎖。
她不由得一愣,隨即笑逐顏開。
「還是和從前一樣聽話嘛。」
不由分說地推開我,邁步走進屋子裡。
她四處巡視著,然後轉過身來用力地將我按在了門上。
她笑起來還是風情萬種的。
「說吧,怎麼才肯跟於飛程離婚?」
我平靜地盯著她:「我早就籤字了,你該去問他。
「為什麼拖到現在還不肯了結?」
她愣了一下,旋即冷笑出聲。
「還想騙我,你是想拿肚裡的孩子要挾他吧?」
我突然感覺到一絲危險的氣息。
可是再想反抗已經來不及了。
8
眼前是搖晃的燈光,但也許搖晃的還有我。
那種趴在黑暗巷子裡無力抓住些什麼的恐懼如影隨形。
我想起和於飛程談離婚的時候,我緩緩地撩起了袖子。
右手臂上那條盤旋了多年的醜陋傷疤仍然觸目驚心。
「還記得我跟你說過這條疤的來歷嗎?」
於飛程掃了一眼就皺起了眉頭:「現在提這個幹嘛?」
我穩住心神,雖然我一秒都不想回憶起那段過去。
大三時為了攢夠下學期的學費,我在校外兼職。
燒烤店每晚營業到凌晨三點,串籤子刷碗都是我的活兒。
來這裡吃飯的學生其實並不多。
所以陳悅婷挽著男人出現,我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她顯然注意到了,撩了撩頭發擋住了校徽。
後來我忙著上菜,端盤子並沒有再多留意她。
直到凌晨四點多我拖著疲憊的身軀往學校走。
路過那條巷子我看見她哭喊著被那個男人按在牆上。
她看到了我,失聲尖叫:「同學,救救我!」
我該跑的,卻鬼使神差地抓了個散架的拖把衝了過去。
男人在我逼近時就松開了她。
手裡握著一柄刀,罵罵咧咧地朝我走過來。
他喝得醉醺醺地搖搖晃晃,可是抓住我衣領時的力氣依然難以抗衡。
我想躲閃已經來不及,而陳悅婷趁著這個機會掉頭就跑。
她跑得義無反顧,頭都沒回一下。
那個男人按著我的頭不住地揮拳,手裡的那柄刀滑過我的手臂。
在血噴濺出的瞬間,他才像是清醒了點。
狠狠地踹了我一腳踉踉跄跄地走了。
我的手臂流了很多的血,人幾乎是暈眩著挪回到學校的。
陳悅婷和兩個男生早就在學校門口等著我了。
可她不是來救我的。
她踩著高跟鞋狠狠地跺在我手臂的傷口上。
她說我如果敢把那天晚上的事說出去,她有一百種方式讓我活不下去。
他們撕開我的衣服拍照,然後噠噠的高跟鞋消失在黑暗裡。
9
我說完這一切,強忍著身體止不住地顫抖看著於飛程。
他的眉心緊蹙,薄唇抿成了一條平直的線。
許久才松開了緊握的雙手,平靜地抬頭看向我。
「會不會是你認錯了人?」
我訝然於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來,繼而卻笑出了聲。
「如果是你,你會認錯嗎?」
於飛程又一次避開了眼。
「我不相信婷婷會做這種事,應該是你認錯了人。
「奚然,隔了這麼久你記錯了也很正常。」
他掃過我手臂上傷口的眼神裡有幾分厭惡。
「你沒必要因為我們的問題,把這件事跟婷婷聯系起來。」
他覺得我在撒謊,我在為了挽回我們的婚姻而抹黑他心裡最純潔的花朵。
一旦有了這份認知。
我終於確信我和他是真的沒有餘地了。
我緩緩地站起身來:「我同意離婚,於飛程。」
他的臉色白了白,低著頭嗫嚅著。
「孩子……你來做決定。」
得到這句話,我已經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了。
預感到他是不想要的。
他向來果斷堅決,如果想要不會讓我做決定。
他不過是不想做那個壞人。
哪有什麼兩難呢,他早就在心裡有了決斷。
他低著頭:「奚然,如果你要孩子,離婚得你來提。
「當然,你需要我補償你什麼盡管提。」
我不覺冷笑出聲:「知道她離婚了,就這麼迫不及待了是嗎?」
他愕然地抬頭,急於辯解:「我不是因為婷婷……」
但話卻生生收住,隻怕連他自己都覺得解釋得無力且蒼白。
許久才微微地嘆了口氣。
「隨你怎麼想,人總要遂了自己心願一次吧。」
現在他應該遂了心願了,連他不想要的孩子也要沒了。
10
搖晃的燈光在我眼前像走馬燈似的。
隱約好像還聽見了父母相繼離世時最後的叮囑。
「奚然,以後就隻有你了。」
好像還有趙思如送我去讀大學時擦著眼淚的呼喊。
「混不下去了,就回來,我在這兒呢。」
我試圖伸手抓住身下搖晃的一切,卻隻是徒勞。
一雙手緊緊地攥住了我的手心。
似乎是於飛程帶著一絲哭腔的聲音。
「奚然,你醒醒,算我求你了。」
我想我應該在做夢,於飛程是不會哭的。
被客戶一次次推開的時候他沒哭過。
跪在大雨裡求房東再多續租幾個月地下室的時候他沒哭過。
怎麼會為我哭呢?
他更不可能會求我,畢竟連離婚……
他開了口,我也半點不猶豫地就點了頭。
身體上仿佛經歷了一輪又一輪的冰冷寒意的侵襲。
在漸漸回暖之後,我終於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入眼四處都是雪白的,我在醫院裡。
緊攥著我的手不放的是哭紅了眼的趙思如。
我暗暗地自嘲,怎麼會以為是他呢?
身體上的疼痛卻清晰地傳來,我心頭一緊。
「孩子……」
趙思如軟著聲音哄我:「還會有的……」
可她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滴落在我的手背上。
遠處模糊的人影是緊緊依偎在於飛程懷裡的陳悅婷。
電光石火之間,記憶卷土重來……
她撕扯著我,拳頭落在我的腹部上一下又一下。
從房間一直拖拽到樓梯口,然後是冷笑著奮力一推。
我後背一層層地汗湿,開口時的聲音都在發抖。
「是她推我的,她容不下我的孩子!」
於飛程的眼神黯淡,微微地張了張嘴。
「奚然,不是她,是你自己滾下去的。」
11
忘了是怎麼哭叫著把於飛程趕出病房的。
我隻記得自己渾身發抖,連呼吸都發出寒氣。
被他緊緊護在懷裡的陳悅婷哭得兩隻眼睛腫成了核桃。
每個字都含著淚水:「奚然,怪我沒能拉住你。
「我要是知道你對我這麼大的怨恨,我今天也不會來看你。
「我隻是擔心你懷著孩子一個人跑到這麼遠的地方來。」
她不住地擦拭著眼淚:「飛程很擔心你,我也很擔心你。」
每一句就像刀子似的插在我心口上。
我記得她說過的每句話,也記得她伸手時的不遺餘力。
於飛程的目光始終不曾從我身上離開過。
眼神裡似乎有心疼,亦有愧疚。
可我想我應該看錯了,他那雙眼裡哪容得下我呢?
直到他們都被趕了出去,我才顫抖著抓緊了趙思如的手。
我湊近她耳邊:「報警,家裡和樓道的監控……」
她的臉色一瞬間變得凝重,抿了抿嘴唇拍了拍我的肩膀。
「你放心,聽我的話好好躺著休息,這些事我去辦。」
我耗盡了所有的力氣,沒一會兒就睡得人事不省。
早已沉寂的夢魘偏偏在這時如影隨形地找上我。
那篤篤的高跟鞋的聲音不住地回響著。
夾在其中的還有地下室裡於飛程的聲音。
他一下一下地拍著我的後背哄著我睡覺。
另一隻手拿著破蒲扇不住地扇動著。
那時,我們連買一片蚊香的錢都沒有。
他沒對我說過愛,可我以為他對我的愛都藏在這些小細節裡了。
不知睡了多久,我是在那一下下的輕拍裡醒來的。
於飛程安靜地坐在床邊,手還保持著抬起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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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眼眶微微發紅,對上我的視線竟然沒有避開。
「是不是做噩夢了?滿頭都是汗。」
他取了湿巾伸手要擦拭,但我冷著臉往後躲了躲。
他就那麼伸著手愣在了半空。
許久才微微地嘆了口氣。
「你不打算拿掉孩子,為什麼不回到我身邊呢?」
他放下手來:「我承認婷婷剛回來的時候,我確實……有些心動。
「你知道的,我以前就很喜歡她。」
他的頭緩緩地低下去。
「現在我什麼都有了,總會想要彌補自己。」
當初的可遇不可求,現在伴隨著身份的巨變成了唾手可得。
我懂,所以我成全。
哪怕這當中,他絲毫沒考慮過我的感受。
但人都是自私的,他彌補他自己,而我逃避更深的傷害。
我不由地攥緊了手心。
「為什麼不籤字,如果你早一點籤字,她不會來找我。」
於飛程抬頭看了我一眼,似有不忍。
「你真的誤會婷婷了,她沒有逼我離婚,她隻是想去看看你。」
他站起身來,背對我站著,像是接下來的話多麼難以啟齒似的。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你走得太灑脫了。
「奚然,我突然發現,我動過離婚的念頭,可我並不想跟你分開。」
他說在我離開的這幾個月裡,他回到家會很不適應。
燈是黑的,房間裡是冰冷的。
沒有人會等著他,他甚至找不到每天出門去工作的意義。
「我什麼都有了,可是好像又什麼都沒了。」
我聽著他如同困獸一般發出的嗚咽。
「原來年少的喜歡,也不過如此。
「我對婷婷,過了那個時間,也沒了那份心境。」
13
但依然不妨礙他對陳悅婷視如珍寶。
也不妨礙他在大是大非面前,義無反顧地站在她前面。
我突然覺得渾身乏力,連多看他一眼都覺得耗費心力。
我背過身去:「籤字吧,孩子沒了,我更沒有回去的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