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依

第3章

薛炎默許了這一切。


「竹依,你要是能吃下這盤餡餅,證明你能割舍血親之情,那麼,你依舊是孤的妻子。」


「否則,你便是恨孤。」


我抬眸,掃視這三人。


薛炎沉默,林鶴言無辜,道士正義凜然。


我伸手,拿起了盤子裡的餅,咬了一口,周身血液便跟著沸騰,心口痛得厲害,眼淚一顆一顆猛砸下來。


我一口一口地往嘴裡塞。


好苦,爹娘的肉,好苦。


【吃自己父母的血肉,好惡毒的女人!】


【天吶,沈竹依這個瘋子!】


【林鶴言才瘋了吧!害死人家父母,現在還讓受害者把父母的肉吃了來自證?這種人配當神女?】


【別怪我們女鵝,女鵝也隻是在為自己謀算。希望大家不要圍獵女鵝,我們要愛女!】


【沈竹依這種女人,才應該被批判唾棄!】


愛女?


原來,他們管這種辱罵叫「愛女」。


原來,愛女還要分三六九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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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愛女還要看配不配。


我的雙眸沒了眼淚,漸漸歸於冷寂。


我一口一口地吃下餡餅。


我生於父母的心血滋養,如今,我要將父母的血肉重新融回身體裡。


爹,娘。


孩兒這副殘軀,便是你們安息的墳墓。


你們在天之靈,一定要看著女兒——如何親手把這群惡人殺下地獄!


12


我吃光了那盤肉餅,擦去嘴角的油漬,抬眸撞上林鶴言驚懼的眼神。


一個向來溫良的女人,在父母被逼死後,能在一眾仇人的面前,鎮定地吃下她父母的血肉。


林鶴言第一次對一個凡人產生了畏懼。


「殿下,沈竹依連父母的血肉都敢吃,這樣的人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林鶴言拔出道士手上的劍,劍鋒指向我:「殺了她,以絕後患!」


「本宮在此,誰敢動竹依!」


一道威嚴的呵斥傳來,林鶴言震在原地,抬眼看去,見來人竟是深居簡出的寧太後。


「皇祖母?!」


薛炎連忙行禮,整個東宮也跪倒一片。


寧太後無視了這個親皇孫,徑直杵著鳳頭拐杖走到我面前,將我扶了起來。


「哀家再不來,隻怕沈氏一族要全滅在神女的言語挑撥之中!」


我嫁給薛炎的這三年,時常用醫術為太後調養頭風舊疾。


太後知我冤屈,這場維護雖來得遲,但我此刻身陷絕境,除了接受太後的憐憫,別無選擇。


林鶴言滿臉窘迫,彈幕立刻心疼她:


【死老太婆,善惡不分,居然偏袒沈竹依!】


【老不死的,故意給我們女鵝難堪!】


寧太後鎮住了神女的氣焰,她訓斥太子暴虐無道,冤死忠臣。


指責林鶴言偽善陰毒,要剝奪她的神女名號。


繼而將我帶回長壽宮。


太後見我渾身是傷,當著我的面罵薛炎混賬,急召太醫為我治傷。


太醫還未摸上我的脈,太後忽然捂著太陽穴,臉色痛苦起來。


她身邊的嬤嬤說:「太後娘娘的頭風這幾日發作的厲害。」


我問:「按我的方子吃了也沒用嗎?」


嬤嬤說:「恐怕得讓太子妃親手推揉才能見效果。」


當初為了做好皇家兒媳,我在出嫁前就鑽研了一套專克頭風的藥方。


藥方抑痛,推揉活血。


太後多年頑疾,唯在我手上能得到緩解。


藥方能隨意被人復刻,但推揉的手法卻隻有我會。


那嬤嬤話語間隱有責怪之意:「這些天太子妃沒有進宮,太後夜夜疼得不得安寢。」


我不能進宮的那十天,正被薛炎囚禁在東宮,身受十八道重刑,耳邊日日傳來沈家人被凌遲降罪的消息。


長壽宮的人不會在意我那十日的苦難,隻會責怪我那十日沒有進宮盡孝,導致太後身體抱恙。


太後也並非真心疼我,隻是在那被頭風折磨的時日裡懊惱地發現太醫院沒有一人能如我一般替她緩解疼痛,所以才趕去東宮維護我。


「還不快給太後娘娘按一按。」


嬤嬤催促著。


我伸出受過夾刑腫脹未消的雙手,替太後按揉著脊椎的穴道。


推揉之術極講究力道。


每用一次力,我身上所有的傷都會被牽動而撕裂一般地劇痛起來。


而太後隻閉目享受著,讓我力道再大些,好讓她舒服。


13


半個時辰後,太後疼痛全消,氣色紅潤。


我的雙手卻抖得不成樣子,臉色更是慘白毫無血色。


起身時一個踉跄,我差點栽倒在地。


久侯的蘇太醫上前握住我的脈搏,憂慮地說:「太子妃這是傷了根源啊!」


同為醫者,我明白太醫話裡的意思。


傷及本源,必損壽命。


太後睜開眼:「必須保住竹依的性命,竹依若出了事,哀家也要被這頭風折磨半條命去!」


蘇太醫無奈道:「太子妃身上的傷太重,微臣隻能盡力延長她的壽命。」


這時,太監急匆匆來報:「太後娘娘,陛下又吐血了!」


太後騰地從美人榻上坐起:「怎麼回事!神女不是剛給陛下施過仙術嗎?」


【皇帝是個老暴君,女鵝每次施法隻給他撒些麻沸散,他就以為是神女在救她哈哈哈。】


【暴君不配得到神女拯救,女鵝做得好!】


我把這些彈幕都看在眼裡——原來如此。


林鶴言不僅毫無修為,連醫術都不精通。


我看了一眼蘇太醫,蘇太醫便上前說:「恕微臣直言,神女的仙術每次隻能緩解病症。」


「太後的頭風,皇上的咳疾,神女施過多少次法都不見得能根治。」


我進言道:「竹依命不久矣,卻不願看皇祖母晚年受苦,我曾在醫書古籍上見過,能讓身弱之人百病全消,延年益壽的——隻有仙丹。」


太後反問:「這世上哪來的仙丹?」


「修仙之人,體內自有仙丹。」


我抬眸,對著太後娘娘說:「神女的師兄賀道長,身體裡就有仙丹。」


「隻要將仙丹取出,一分為二,太後與皇上各吃半顆,便能長命百歲。」


太後雙眸亮起:「你說真的?」


「兒臣絕不敢欺瞞皇祖母。」


我一副病弱無辜之態,故作為難:


「隻是那道長仙法了得,要挖他仙丹,隻怕得讓神女去騙一騙。」


太後本來疑我動機,但見我捂嘴咳了兩聲,掌心一灘血後,她對我疑心全消。


在眾人眼裡,我已是個無父無母注定被冤死的將死之人。


將死之人,其言也善。


彈幕開始罵我。


【好惡毒的沈竹依,她想讓神女親手殺了師兄!】


【沈竹依真是醜人多作惡!太子當初怎麼不把她弄死在地牢?】


【沈竹依能不能快點認命去死啊!活著真礙眼!】


他們都要我認命等死。


可我,偏不認這個命。


14


仙丹能讓人長命百歲的說法很快傳到了皇帝耳朵。


被病痛折磨多年的皇帝母子,對這件事極為謹慎,生怕其他人知道了這個密悻,跟他們爭搶仙丹。


那一晚,皇帝和太後隻召了太子單獨談話。


太子出宮後,便要林鶴言出手騙道士進宮。


那道士給了林鶴言一根笛子,林鶴言隻要吹響笛子,道士就會從天而降。


太子故意換了個說辭,把「剖仙丹」美化成了「取兩滴心頭血」。


「現在父皇和皇祖母都等著仙人的血救命,你師兄既然是仙人,那他下凡就該普度眾生啊!」「父皇和皇祖母是最高貴的蒼生,救他們二人性命,是你師兄的無上功德!」


「不,他是我師兄!他的仙法也護著我,我不能做這種事!而且我師兄極為聰明,我根本算計不到她!」


林鶴言跟薛炎爭執了起來。


薛炎苦悶地來尋我,彼時我正在喝藥,有了之前的周旋和太後的庇護,薛炎對我還算客氣。


我隻悠悠地提醒一句:「神女不是動不了他師兄,而是舍不得。」


「殿下忘了,他二人在桃源時何等親密無間?」


「神女對那道士,有情。」


薛炎被我挑起妒火,當晚又跟林鶴言大吵一架,林賀言揚言她要走。


薛炎說:「是不是又要玩假死那一套啊?」


林鶴言頓時羞愧。


我眼前的彈幕又開始心疼起神女這個「女鵝」,怒罵薛炎渣男。


我隻當看笑話一樣看著。


宮裡那兩個最尊貴的「蒼生」等不及。


最後,薛炎告訴林鶴言:


「父皇說隻要你騙那道士進宮,他會立刻下旨,休了沈竹依,為你破除神女禁制,讓你當上名正言順的太子妃,等孤登基,你也會是毋庸置疑的皇後!」


林鶴言動心了,她毫無修仙天資,全靠師兄在背後撐腰。


林鶴言想要的是榮華富貴,那道士能給他的隻有自由卻清貧的桃源生活。


那不是林鶴言的最終目的。


所以在那道聖旨的誘惑下,林鶴言松口答應了。


據說那一夜,東宮後院對外關閉,連薛炎也不過問。


林鶴言用竹笛喚來了她的師兄,她一身紗裙,主動獻身,讓道士凡心大動。


那杯下了人間劇毒的酒就這樣進了道士的腹中。


人間的劇毒殺不了修仙之士,卻能讓他動彈不得。


道士醒來時,已經被五花大綁地架在了木板上。


太後和皇帝直勾勾地盯著道士的腹部——那是仙丹所在的地方。


15


「還請陛下與皇祖母去屏風外等候仙丹取出。」


取丹畢竟血腥,太後和皇帝聽勸退去了屏風外。


我留了下來,滿殿都是太醫院的人,這些人都是帝王的耳目,他們料定我翻不出風浪。


很快,屏風裡傳來了道士的慘叫。


太後捻著佛珠搖頭說太殘忍。


兩個時辰後,一顆紅色的仙丹被蘇太醫呈了上來。


仙丹剖開是一團褐色的血肉,一股濃鬱的藥味撲鼻而來。


「這便是能延年益壽的仙丹?!」


皇帝大喜,蘇太醫說:「熬煮入藥,太後與陛下分食,則能消除病痛,長命百歲。」


蘇太醫是太醫院的院判,他是最忠心的臣子,曾數次救回過皇帝和太後的命。


他說的話,皇帝從不懷疑。


很快,煮熟的仙丹就端了上來。


自稱以仁孝治天下的宣德帝衝上前把那半顆仙丹囫囵吞下,生怕有人跟他搶,吃完後直勾勾地盯著太後碗裡那顆。


太後防著他,竟不顧滾燙直接將半顆仙丹抓起,塞進了嘴裡。


我在屏風裡看著這一幕,隻覺得諷刺可笑。


人性總能在生死關頭面前展現得淋漓盡致。


帝王和太後正慶祝他們即將長生不老。


我轉身看向道士,他已被開膛破肚。


他到底沒有肉身成仙,如今挖了仙丹,破了身體,已奄奄一息。


他惡狠狠地瞪著我:「你這個賤人!你敢算計我!」


「我可沒有算計你,真正算計你的是林鶴言。」


「是她親手為你喝下劇毒,把你送上這方案板,任我宰割的。」


「林鶴言,林鶴言......」


道士眼神開始渙散,嘴上卻呢喃著:「她一定不是有心的,她是被你蒙蔽!她肯定不知道這會危及我的性命!」


「林鶴言馬上就要嫁入東宮為妻了,她可沒空管你的死活!」


我笑著往嘴裡放了個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