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花
第4章
我後退兩步,「長生,我不能跟你走。我們兩個人的生活會很難的。你靠體力活賺一輩子錢,也不夠我留學一年的花銷。」
「小小……」他近乎哀求地念著我的名字,上前一步,拉我的手。
我一把將他推開,「你再碰我,我要喊了!」
長生眼中的光芒慢慢寂滅,最後漆黑一片。
「走吧長生,以後不要再見了。」我背過身。
身後是長生倔強的聲音:「納蘭明瑟,我不會放下你的,你是我的,你永遠都是我的!」
第二天我睡過了頭,長生再也沒有來叫我起床。我阿瑪說,長生是沈大帥的兒子,回去繼承父業了。
八年後,他歸來,用槍指著我阿瑪的腦袋逼他答應了婚事。
「小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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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譽關的呼喚把我從記憶中拉扯回來。我恍惚了片刻,衝他笑了一下。
他給我帶回來一個禮物:一支派克鋼筆還有一盒高檔藍墨水。
我原本疲累的目光忽然有了亮光,拿過鋼筆愛不釋手,對他笑道:「謝謝。」
沈譽關也很高興,「你登報的文章,我都讀了,寫得真好。希望你用這支筆,寫出更好的文章。」
「嗯。」我點點頭,主動抱住他。
他小心翼翼地回抱住我,把臉埋進她的頭發,滿足地嘆了口氣。
沈譽關回來後就忙起來。北方幾家軍閥蠢蠢欲動,最晚在明年春天,一場大仗在所難免。
然而,今年遇上大旱,又遭了螞蚱,幾個產糧大省顆粒無收,軍餉成了問題。
沈譽關考慮向南方買糧食,但糧商坐地起價,價格是原先的十倍。
我進來時,沈譽關正坐在沙發上讀報,讀的是我最新刊登的小散文。他對我說:
「這一篇寫得最好。」
「謝謝少帥誇獎。」
他盯著我看了一會兒,道:「你陪嫁過來的一百畝良田,遭了災,收成欠佳。若是當初聽我的,種罂粟,現在已經豐收了。」
我說:「等我S了,你就可以在我的農田裡種那些毒花。我還活著,你休想。」
他把報紙一甩,站起來,「你以為我不敢?」
「你隻要敢種毒花,我就把你的惡行曝光!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有多邪惡?你屠城,S戰俘,對富戶巧取豪奪,不把窮人的命當命,現在又想在我家鄉的土地上種毒花!我會把你這些惡行都寫在報紙上,白紙黑字,傳遍天下,把你釘在恥辱柱上。」
10
這一番話後,屋裡S寂。
隻有僵硬的鍾擺聲,嗒,嗒,嗒,嗒。
我知道,罂粟是種在地裡的黃金。
行情好時,一畝就能裝備一個連。
一百畝,難以想象的暴利。
而且,明府陪嫁給我的一百畝田,地處西南,氣候炎熱,雨水多,土肥沃,是種植罂粟極佳的區域。
誰也不理解,為什麼我就不肯呢?
連一旁的柳副官也是一臉震驚加疑惑。她本來不知道少帥種罂粟的打算。
我看到她開口想勸我,忽然蹦出三個字:「離婚吧。」
「休想。」沈譽關說。
「柳副官,你出去,本帥今天要好好立一下家規。」他脫下手套,解開軍服的領扣。
「少帥,夫人身體不好……」柳副官怕他打我。
「我知道,你出去。」
她惴惴不安地退出去。
沈譽關最終也沒拿我怎樣,左不過是按在床上發泄了一番,說「快點給我懷上孩子!」
懷上孩子就把我拴住了,他還是這麼想。
他真的一點也不了解我。
他從我的臥房裡搜出了地契,準備強行在那一百畝良田上播種罂粟。
我也不再阻攔。我沒有辦法,我逃不出去,我寫給外面的東西也要經過嚴格審查,沒有人能聽見我真正的聲音。
沈譽關帶著柳副官親自去西南督辦種植罂粟的事。我被丟在沈公館,重兵看守。
一個月後,他們回來了。
一推開我臥房的門,他們差點被燻暈。
房間裡煙霧繚繞,猶如仙境。我斜倚在貴妃榻上,手裡拿著一柄煙槍,懶懶地打盹。
「你居然抽大煙!」
沈譽關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他衝上來奪走我的煙槍,將我從榻上扯起來。
「你瘋了!為什麼要抽這玩意!你知道這是什麼嗎?」他痛罵。
我迷迷糊糊地笑道,「我曉得呀,這是福壽膏,也叫鴉片,罂粟裡提取出來的。吸了它,煩惱呀,痛苦呀,都沒了……沈譽關,你要試試嗎?」
他松開我,頹然地後退幾步。
「你是故意的,你為了報復我種罂粟,就自己吸大煙……」
我大笑兩聲,睜開眼。
「沈譽關,我就是要你知道,你在做什麼,你在做的事有多可怕!沈譽關,你種一百畝的罂粟,會害了多少人!」
他輕撫我瘦削的臉頰,「我看到了,我也知道了。可是這也不能改變我的決定。我是個軍人,不是醫生,我救不了這個世道,我隻求我自己和我在意的人能活下去。」
沈譽關徹查是誰把大煙送進來的。
很快查明:明瑟夫人總說自己身上疼,明珏夫人來公館看望她,給她帶了幾盒「阿膠」。
那幾盒「阿膠」,其實是上等的「福壽膏」。
明珏被抓來的時候隻穿了一件睡裙,沈譽關二話不說,一馬鞭抽上去,她的胳膊綻出一條血口子。
那夜明珏被少帥往S裡打,最後扔進地牢。嫁妝全部搜走沒收,少帥又多了三個月的軍餉。
明珏徹底不中用了。
11
我說:「柳副官,沈譽關是要遭天譴的。」
我說:「柳副官,我的祖父,因反對鴉片進關,被下獄治罪。我的大額娘,也就是六公主,吸鴉片吸成了瘋子。她又誘騙我的額娘吸煙,我額娘最後是吸食過量S掉的,就S在我身邊。我的妹妹明珏,十一歲就染上了煙癮,輟了學,人廢了。我阿瑪,他不吸,但他是吞鴉片S的,呵呵,他根本不是吞金,我看得出來……他不給明珏陪嫁良田,就是發覺了沈譽關的企圖。」
「唉,我們一家子,都毀在這上頭。柳副官,你見過罂粟花吧?明府裡種過幾束,罂粟開花好美啊,可是越美的東西,越有毒。」
柳副官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看來她終於明白,我為何拼了命反對少帥種罂粟。想象一下,一百畝罂粟花開,是何等絢豔,又是何等危險。
當夜,我吐血了。
我從沒見過這樣吐血的,大口大口地嘔,仿佛要把全身的血都嘔完。
我被緊急送醫院。搶救了一晚上,終於保住性命。
醫生說,治療刻不容緩,目前隻有美國能治,趕緊帶出去治。
我這也才了解到,少帥早都做好了準備。那次他帶著明珏去美國,已經把醫院和醫生選好了,那邊已經準備妥當,隻等病人入院。
我問沈譽關:「我到底是什麼病呀?要去那麼遠的地方治病?」
沈譽關溫柔地看著我,眼圈有點紅,嗓子有點啞,「現在還沒查出來,到了美國再看。你別多想,我會把你治好的。」
他安排好了凌晨五點飛美國的專機。
可就在凌晨四點半,出事了。
先是城南有槍聲響起,接著城門受到了炮火攻擊。
很快偵察兵來報:欒部突襲平城!
沈譽關咬牙道:「欒錦城,這個節骨眼,你來搗什麼亂?!老子遲早S了你!」
他轉身問飛行官:「飛機還能起飛嗎?現在走來得及嗎?」
飛行官說:「應該還來得及,隻要他們沒有防空炮,我們就走得成。」
「好,帶上夫人,咱們走!」沈譽關命令道。
又一陣炸雷般的巨響襲來,震碎了窗戶。
欒部軍在用炮火襲城了。
我問沈譽關該怎麼辦,他猶豫了。
城裡,有他麾下駐扎的五萬精兵,還有一百多萬老百姓。如果他就這麼一走了之,欒錦城一旦攻破平城,平城軍民怕是要大禍臨頭。
沈譽關眉頭緊皺。他應是想起了自己曾經對欒錦城的所做作為——屠他的城,S他的兵,還有……搶他的女人。
他來回徘徊,我看得出,他在糾結,是帶著我去治病,還是留下來抗擊敵軍?
外面的炮火聲越來越密集,容不得他猶疑不定了,他走到我面前,布滿血絲的眼睛盯著我:
「明瑟,你跟柳副官去坐飛機,我留下來。」
我想,這是當下最好的選擇了。
柳副官準備帶我走,我卻扯住少帥的袖子。
我盈盈望著他,「經此一別,不知何時才能再見,萬望保重。還有,『種花』的事,求你一定慎重,一定一定!」
沈譽關輕輕擁抱住我,「好好治病,我很快就去找你。」
隻是後來,我才知故事的結局,經此一別,我與他再沒見過。
12
我終於擺脫了沈譽關的控制。
飛機半途遭劫,欒錦城的人混進了乘務員當中。
柳副官帶著三個人逃回平城。我被帶到欒錦城所在的軍營。
平城的戰爭已經結束,敵軍放了幾個空槍空炮就撤退了。
也許沈譽關這才反應過來,欒錦城意分明是為了搶走我,設下的局。
我想象著他發怒的樣子,對著處事不力的下屬一頓爆頭,周身散發著懾人的血腥。
沈譽關,不要太生氣,後面還有讓你更生氣的事。
第二天,又出了大事。
我登報一則啟事,宣布與沈譽關離婚。
我還在聲明中揭露了沈譽關的惡行:屠S平民,巧取豪奪,強娶千金小姐為姨太太……
最重磅的一條:將百畝農田改種罂粟。
輿論一下子爆炸了。
我可以想象,此刻沈辦的座機響個不停,政府部門、官員、媒體輪番轟炸,詢問事情的真相。
下午,沈譽關登報申明:否認離婚,否認種罂粟,並公開對我喊話:可以原諒過往一切,隻要夫人願意跟他去美國看病,他可以答應夫人的一切條件。
很卑微的態度。
欒錦城指著報紙上的那句話「隻要夫人願意跟他去美國看病」,他問我:「明瑟,你得了什麼病?」
我低頭不語。
「你要是不說,我就去問沈譽關。」
「是一種血液病。」我說,「治不好的,沈譽關卻非要帶我去美國。我知道他想把我扔在那,然後他回國就可以隨心所欲了。」
欒錦城默默良久,「也許,他是真的想給你治病呢?」
「我不想治,治不好的,沒用的。」
我也是在幾個月前才知道自己得了絕症,是遺傳的。我的姑母就是和我一模一樣的病,當年送去美國治療,沒過三個月就S了。
她的屍體運回國,我看了一眼,原本豐腴貴氣的姑媽成了一具沒有頭發的幹屍,S前一定受了很多罪。
可笑我還曾夢想著留學,工作,度過有意義的一生。都是白日夢。
欒錦城想了很久,說:「你不想去美國,那就不去了。我們去日本吧,我在那有一個醫生朋友,醫術高超,讓他給你瞧瞧。」
瞧瞧就瞧瞧吧,隻要能離沈譽關遠一點,我願意去日本。
13
村上醫生對我進行了細致的檢查。
告訴我一個壞消息,還有一個好消息。
壞消息:我的病治不好了。
好消息:我懷孕了。
我摸著微微隆起的肚子,之前一直以為是病導致的腹水,沒想到竟藏了個小生命。
醫生說這是好消息,但我不知道算不算好消息。我都要S了,還能保這個孩子周全嗎。
「夫人,治病和保胎,隻能二選一。」
我想了想,「我選保胎。」
「大夫,沒有雙全法麼?」欒錦城急切地問。
大夫搖搖頭。
「還是保胎吧。」我對欒錦城說,「如果醫藥不能延續我的生命,就讓這個孩子替我延續生命吧。」
欒錦城別過臉,顫抖著呼出長長一口氣。
之後,我和欒錦城就在京都的別業住下。欒錦城請了一支醫療團隊監控我的身體狀況。
正是櫻花盛開季,我靠在躺椅上,任花瓣紛飛而下灑了我滿身的鮮妍。欒錦城端來一碗藥,蹲在我面前,「趁熱喝了吧,來,我喂你。」
他吹涼了藥,喂給我。我笑道:「感覺好幸福。」
「如果當初,你肯嫁給我,而不是嫁給沈譽關,我會讓你比現在幸福百倍。」
我望著欒錦城。
他是個幹淨英俊、溫潤如玉的男子。出身滿洲鑲黃旗,與我家是世交。我與他門當戶對,性情相投,如果我嫁給他,我應該會幸福一些吧,更不至於家破人亡。
可是小小偏偏遇見了長生。
青春年少時,我一直是為了愛情而活的。大概是遺傳了納蘭家血脈裡的那點痴情。
夢碎,是在洞房花燭夜。沈譽關提出,我把陪嫁的一百畝良田給他種罂粟。我斷然否決。他說,那就隻能讓你的妹妹嫁過來了。
那一刻,我心痛如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