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非霜
第8章
男人不語,又繼續靠在墓碑旁邊,眼神疲憊又哀慟。
“我的母親,是在十年前去世的。”
“那時候父親公司剛起步,我考得很好,父母答應我,一家三口一起去山上野餐。”
“我時常在想,如果我沒有提出這個要求就好了。”
他眼睛紅了,整個人蜷縮起來,像一隻受傷的困獸。“那我的母親就不會S。”
“下山的時候,山上突發了泥石流,我們被困在車頂上。”
“他好不容易救我到岸上,卻開始打起了電話!”
說到這裡,他的眼神裡閃爍著明晃晃的恨:“我就這樣眼睜睜看著泥石流把車衝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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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她。”
“我知道你恨他。”阮懷霜在他身邊坐下,眼神飄忽向遠方:
“這麼多年一個人生活,很辛苦吧。”
“他也一樣。”
男人聞言,抬頭看她,眼中劃過一絲驚訝。
“不管是對你,還是對沈先生來說,失去至親之人都是痛苦的。”
“你們不該一直生活在仇恨裡,阿姨看到你們這樣,一定會很不開心。”
“你恨他十幾年,除了孤寂什麼都得不到。或許,如果你願意,可以聽一次沈先生的聲音。”
“畢竟,你也不會有什麼損失。”
望著女孩認真的眼睛,閃著晶亮真摯的光,男人的心弦被狠狠觸動了。
他們好像又回到了心動的那年。
“好吧...我會認真考慮。”他迷茫地低下頭,低聲道:
“隻要是你提出的要求,我都認真去做。”
“這不是為了我,這是為了你們自己。”阮懷霜站起身,眼神淡淡:“遵從你內心的想法就好。”
“我先走了。”
男人想拉住她,手卻又停在了半空中。
他們之間有著不可逾越的鴻溝。
“對了,我脖子後面那個不是吻痕,是被咖啡燙到的傷。”
聽到這話,沈淵內心的後悔和愧疚更甚。
他好像又錯了。
沈淵做了一個溫柔而哀傷的夢。
他已經很久沒有夢到母親了。
可是在夢裡,他恍惚間好像聽到母親對他的責怪:
“小淵,你不乖哦。”
他想追趕上母親,可是他怎麼也追不上。最後,母親生氣哭泣的身影竟然逐漸和阮懷霜重合在一起。
男人嚇得驚坐起來,額頭沁出冷汗。他沒說話,隻是從床頭拿來母親的照片,緊緊盯著。
他想母親了。
“我說過,我是一個極端的父親。”
書房裡,沈國華目光釋然,語氣裡帶著一絲輕松:
“我隻是見不得兒子要這樣對待自己最心愛的人。”
“如果我說,其實他從始至終都愛著你呢?”
對於這個結論,阮懷霜並不意外。可是經歷了這麼多事,她早就對沈淵失望透頂,再也提不起一絲愛慕了。
不然她也不會抱著如此絕望的心情嫁給沈國華。
“你們之間的問題很嚴重,他好像一直認為母親是你害S的。”
“那是我最愛的人,我怎麼會害S她呢?”
他長長嘆出一口氣,好像要把這些年的思念一吐為快。“那個電話是我在叫人支援,隻是那時候我和佳如都明白,沈淵和她,隻能出去一個。”
“在泥石流的衝擊下,車子並不能抵擋多久...”
“如果注定要犧牲一個人,那麼一定是她自己。”
沈國華眼中泛起淚光:“畢竟哪個母親不愛自己孩子呢?”
“可是我真的好想她...”
那是阮懷霜第一次看到沈國華哭。一個年過四十、平時喜怒不形於色的男人,在她面前哭得泣不成聲。
她的內心五味雜陳,好像什麼樣安慰的話到了嘴邊都是徒勞。
“啊,對不起,如此失態,讓你見笑了。”男人拭去眼角的淚,聲音有些沙啞。他從一個角落裡拿出一個精美的盒子,遞給阮懷霜:
“這是送你的禮物。”
“這是什麼?”女孩想要打開,卻被沈國華制止了:“你要在你認為最重要的時刻打開它。”
“裡面裝著你的自由。”
阮懷霜會意,收下道:“謝謝你。”
“我不是一個好父親,也不是一個好丈夫。”
“我沒資格教導沈淵,但我還是想用我的方式讓他學會,到底什麼是真正的愛。”
阮懷霜又和他聊了一會,隨後就走了。
一出門,剛好迎上一臉歉意的沈淵。見到他那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女孩不想跟他有過多牽扯。
正當男人下定決心想要說什麼的時候,阮懷霜的電話響了:
“喂?”
陌生電話裡傳來許幼晴驚慌的聲音:
“霜霜不好了!爸媽心髒病復發進醫院了!”
阮懷霜皺眉:“這跟我有什麼關系?”
“我知道你還在恨我們,可是爸媽這麼多年來生你養你一場,難道你對他們就一點親情都沒有了嗎?”
許幼晴壓抑著哭腔慌亂道:“醫院現在下了病危通知書,已經把人送回家來了,他們說隻想在臨S前見你一面。”
“難道這也不行嗎?”
阮懷霜明顯猶豫了。最後的最後,還是殘存的感性戰勝了理智,她冷冷道:
“我知道了。”
掛斷電話之後,許幼晴咬牙切齒道:
“賤人,你害我沒了孩子,家族破產,我許幼晴必叫你有來無回!!”
“你要去?”
沈淵急了:“你明知道那是陷阱!”
“我要幹什麼,跟你沒關系吧?”阮懷霜冷笑道:“還是說,你是用兒子的身份在關心我?”
沈淵瞬間啞口無言。
“霜霜,我們,我們不該是這樣的...”他痛心疾首道:“難道你就不想結束這樣荒謬的關系嗎?”
“如果離了婚之後還要遭受你的糾纏,那我寧願不離婚。”
說完,阮懷霜離開了。
隻給沈淵留下了一陣淡淡的香氣。
眷戀又致命。
“許幼晴,這就是你說的父母不行了?”
重新回到阮家,阮懷霜望著在大廳裡坐得好好的阮家父母,沉聲道。
“我沒想到你這麼愚蠢,竟然真的會來。”許幼晴走上前,狠狠捏住她的臉:
“你以為你犯了這麼多事,這次我們還會讓你走嗎?”
“你害我孩子沒了,父母家族破產,這些你要怎麼還?”
“你這賤人!”許幼晴說著就一巴掌揚了上去。可沒想阮懷霜比她還要快,擋住她的右手後又一巴掌把許幼晴扇得暈頭轉向。
“啊!!”
許幼晴倒在地上,眼裡都是怨毒:“你敢打我?”
“一個保姆生的賤人,敢打我?”
“怎麼打不得?像你這樣心思歹毒的女人,怎麼打都不為過!!”她笑了:“許幼晴,你以為我還是以前那個任人拿捏的阮懷霜嗎?”
她並不是毫無準備。
阮父阮母看到女兒被打,哪裡坐得住,連忙上前扶起。
“阮懷霜,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來人!”
霎時間,身邊多了一群黑衣人,慢慢向阮懷霜逼近。她勾起唇,正要呼喚自己的人出來,下一秒,一個熟悉的身影就當在她的面前:
“許幼晴,你是活得不耐煩了?敢動我的人?”
許幼晴驚訝之餘,眼裡的恨意更甚:“沈淵,你又來幹什麼?!”
“你親手S掉了我們的孩子,你這個畜生不如的東西,算我看錯了你!!”
“她現在跟你的父親才是夫妻,她算什麼你的人?”她猖狂地笑了,全然不顧紅腫疼痛的臉頰:
“愛上自己的繼母,說出去真是讓人笑掉大牙!!”
阮懷霜看到他握緊的拳頭,輕聲道:“你來幹什麼?”
“我用不著你管。”
“你是我父親的人,我有責任護你周全。”他從始至終都沒有正面回應他們之間的關系。
阮懷霜不語。
“阮懷霜,你和沈淵一樣,都是賤人,不折不扣的賤人!!”
許幼晴破罐子破摔,指揮身邊的人一擁而上。可他們怎麼比得過沈淵帶來的精英打手,沒過多久就節節敗退,潰不成軍。
最後,沈淵抓起許幼晴的頭發,眼裡的S意冷得嚇人:
“你有種再說一遍?”
“不、不、對不起...”許幼晴被嚇傻了,連忙滾到阮懷霜面前道歉。誰知道女孩看都不看她一眼,直接轉身離去。
“以後你們是S是活,跟我都沒關系。”
“我們已經兩清了。”
阮家被沈淵的人帶了下去,關在了某個地下室。其名下產業也被沈淵用各種理由股份全部低價收購。
消息一出,震驚了整個商界,阮家處心積慮設下的春秋大局,在這一刻如泡沫般幻滅。
在回去的路上,阮懷霜望向窗外,淡淡道:“其實你沒必要來。”
“你是我最在意的人,我怎麼可能放著你不管?”
“沈淵,我們已經不可能了。”她眼神平靜,看不出任何情緒。
“就算我和他離婚,我也不會和你重新來過。”
“我們結束了。”
他的手緊緊抓著方向盤,手指用力到發抖。沈淵不敢看她,生怕下一秒就會失控。
他好像,真的要失去她了——那種久違的、無力而心痛的感覺。
“母親的事情,我會找機會和他說清楚。”他沉聲道:“就當是看在你的份上。”
“嗯。”
兩人一路回去,再無交流。
在昏暗的地下室,遭受非人折磨的許幼晴隻剩一口氣。她抓緊了地上的泥土,含糊不清道:
“阮懷霜...我不會...放過你...”
又過了一段時間,這一天,女孩起了個大早,換上一身幹練的套裝,準備去參加自己的第一次私人畫展。
這次畫展是沈國華為自己舉辦的,也算是借此機會讓大家認識她全新的身份——江城新晉畫家。
沈國華在與她相處的過程中,無意間發現了阮懷霜的繪畫天賦。她對色彩有著極高的敏感度,筆觸柔和,用色大膽,讓周圍的人無不誇贊。
“沒想到我也有能開畫展的一天。”
阮懷霜環視著畫展,對沈國華衷心道:“沈先生,謝謝你。”
“不用客氣,我隻是一個粗俗的商人罷了。”沈國華細細端詳著每一幅畫,溫聲道。
這次畫展舉辦得很成功,讓阮懷霜的名號在江城嶄露頭角。無人不知沈國華的新夫人是個藝術家,而沈淵隻是在人群最角落的地方默默看著她在臺上發光發亮的樣子,內心忍不住想起自己六年前在教室看到阮懷霜的時候。
那時候的她正認真勾勒著素描,耳邊的碎發散落下來也不曾察覺。
時隔多年,他再一次在眾人面前看到了這樣閃閃發光的女孩,可是沈淵很清楚,這樣的阮懷霜早就不屬於他了。
沈淵定定看了半晌,最後默默離去。
第二天,阮懷霜畫廊裡的所有畫,均被一個匿名賬號全部買下。
至於是誰,阮懷霜心裡已經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