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陛下把她緊緊抱在懷裡，眼角也沁著淚，一副悲痛的樣子。

可我知道，宋意歡哭的不是那未出世的孩子。

 

哭的是曾經那個差點交付真心，沉溺在情愛中的舒嫔。

 

陛下為了補償宋意歡，下旨封她為舒妃。

 

皇後因殘害皇嗣被陛下拿回了寶冊打入冷宮。

 

這無異於昭告天下廢後。

 

以皇後父親為首的官員受到了打壓，太後的慈寧宮每日太醫進進出出。

 

陛下一次都沒去，隻是囑咐太醫好生照料。

 

皇後在冷宮直呼自己冤枉。

Advertisement

 

請求陛下徹查，遞出去的消息卻是杳無音訊。

 

最後，她託人告訴我，說想見一見宋意歡。

 

聽到這個消息我一愣，但還是轉告了宋意歡。

 

彼時宋意歡剛坐完小月子，身體差得走兩步就喘。

 

全然沒有了剛進宮的活潑。

 

聽到這個消息時她正在喝藥，藥勺幾起幾落。

 

最終隻餘一聲無奈的嘆息。

 

「見見吧，終歸是走到這一步了。」

 

天色漆黑，宋意歡換上宮女衣服，隨我去了冷宮。

 

冷宮裡，廢後坐在凳子上。

 

褪去了華服釵發，一身素衣，眼神呆滯，全然沒有了曾經的囂張跋扈。

 

我扶著宋意歡坐下，相顧無言。

 

誰能想到曾經勢不兩立的兩個女人，如今能平心靜氣地坐在一張桌子上。

 

「我……

 

「我沒有要害你的孩子。」

 

廢後聲音哽咽。

 

可能連她自己都沒想到，最後來看她的，竟是她的S敵。

 

「那是他的孩子啊，我那麼愛他，就算再恨你。

 

「我怎麼會去害他的孩子。

 

「我也懷過孩子，我也差點就做了阿娘。

 

「我知道沒了孩子的滋味，真的不是我！

 

「你幫我和陛下解釋好不好，求求你！」

 

廢後跪在了宋意歡面前，聲淚俱下地哭訴著。

 

或許到現在為止，她都不知道如今的一切，到底是誰的手筆。

 

「可是娘娘，那麝香，確實是從屏風裡查出來的。」

 

宋意歡輕輕地開口，一句話，卻帶著致命的打擊。

 

「那是我有孕時陛下親賜，絕不會有問題，一定是有人陷害……」

 

到底是在這宮裡過活了幾年，廢後很快意識到了不對。

 

「不錯，你有孕時，便是因為這屏風滑胎。

 

「你又陰差陽錯地送給了我，使我重蹈覆轍，因此陛下震怒。

 

「你拿陛下當夫君，他卻是沒想過讓你誕育皇子。」

 

「不可能，不可能，哈哈哈哈哈哈哈。」

 

廢後尖叫著，臉慢慢地扭曲，一副失智的樣子。

 

「娘娘，繼續瘋下去吧，瘋下去，才能活。」

 

我扶著宋意歡離開。

 

「我嫁給他時，也才十六歲，花一樣的年紀啊。

 

「我們也曾纏綿繾綣，恩愛有加。

 

「我以為自己嫁了世上最好的郎君。

 

「可是後來。

 

「他對我越來越冷漠。

 

「看著越來越多的新人入宮，我越來越害怕。

 

「到頭來，卻是痴心錯付，引狼入室。

 

「果然，我阿娘說得對，男人，靠不得！」

 

宋意歡腳步一頓，堅定地出了門。

 

宮裡亮得人眼前發熱，心裡卻黑得可怕。

 

我與宋意歡都知道，那孩子生不下來。

 

不論是皇後的父親、太後，還是皇上，都不會讓孩子生下來。

 

誠然陛下寵愛宋意歡，期待這個孩子。

 

可他更希望這個孩子，成為扳倒劉氏一族的關鍵。

 

陛下自以為辦得隱秘。

 

可怎麼會瞞過朝夕相處的枕邊人。

 

他不敢直視宋意歡的眼睛。

 

在皇後挑選禮物的時候多看了一眼屏風。

 

不經意地勸宋意歡把屏風放在寢宮。

 

還有偷偷傳召的太醫。

 

宋意歡明明什麼都知道，卻什麼也不說。

 

隻在陛下來的時候，做出一副慈母的樣子。

 

她需要陛下的愧疚，來達到自己的目的。

 

再在陛下對這孩子產生在意之後。

 

一副落胎藥，要了這孩子的性命。

 

可是百密一疏。

 

宋意歡的身子因為落胎藥和屏風裡麝香的雙重藥效。

 

變得比想象中更差。

 

日後，怕是子嗣艱難。

 

宋意歡聽後，也隻是牽強地一笑。

 

「罷了寅秋，我本就不該當母親。」

 

9

 

第二日晚上。

 

宋意歡執意要為未出世的孩子誦經祈福，不許任何人打擾。

 

我端著食盒推門進去，告訴她廢後在冷宮自缢了。

 

「寅秋，我是不是很壞。

 

「我小的時候，還喚過她劉姐姐。

 

「可如今，如今……」

 

宋意歡跪在地上掩面痛哭。

 

是啊，我小的時候，也見過劉皇後幾回。

 

小小的人被母親拘在院子裡練字。

 

一邊抽泣一邊舉著發抖的手腕不敢放下。

 

可我們都知道，若要完成計劃，冷宮那位必須要S。

 

其實早在宋意歡進宮，見到她的那一刻起，我就認出她的身份。

 

她是前御史大夫宋秉的小女兒宋落。

 

當年她與母親投奔外祖家。

 

被劉衝派人假扮的土匪襲擊。

 

她被母親拼S保護，才活了下來。

 

那位帶兵出徵的元帥蘇子期，便是她的表哥。

 

她在東巡的時候遇到陛下，也是計劃之中。

 

為的就是進宮，替父母報仇。

 

我蹲下身子握住宋意歡的手，替她擦拭臉上的淚痕。

 

「娘娘，深宮陰暗，若是有朝一日她懂了帝王心，便是真的生不如S了。」

 

「寅秋，在這宮裡，委屈你了。」

 

我笑著搖了搖頭，淚卻是無法控制地流了下來。

 

委屈嗎？當然委屈。

 

數十年寄人籬下的生活。

 

我擁有了比旁人更察言觀色的能力。

 

徐姑姑嚴苛地教導，稍有差池就是一頓板子，使我不敢出錯。

 

「寅秋，在宮裡，被人抓住了錯處就是S。」

 

徐姑姑走後，我成了慈寧宮的大宮女。

 

有條不紊地指揮著一切，太後誇贊我老練。

 

連陛下都打趣。

 

「寅秋長得好，便是在宮裡也是出挑的。

 

「就是這性子忒沉穩了，不像十五六歲，倒像是四五十的。」

 

上位者哈哈大笑，我卻隻覺六月惡寒。

 

我現在都記得慎刑司裡徐姑姑的樣子。

 

她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卻還是費力地拉著我的手，一喘一喘地說著：

 

「寅秋，放下吧。

 

「不要在恨意裡活著。

 

「像我們這樣的人，鬥不贏的。」

 

放下嗎？放不下。

 

我與宋意歡一樣。

 

身上背負著太多，這條命，早已不屬於自己了。

 

我扶著宋意歡緩緩起身。

 

打開門，她變成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舒妃。

 

我又是那個不苟言笑的寅秋。

 

隻有在這小小的一間房子裡。

 

我們才能有片刻，為自己而活的時候。

 

一條鮮活的生命因此葬送。

 

可是我們無可奈何。

 

若不如此下策。

 

被劉家葬送的數百條性命，如何安息……

 

10

 

廢後自缢，太後聽聞噩耗臥床不起。

 

劉衝上書教女不嚴，請陛下責罰。

 

陛下雖駁回，卻收攏了劉衝的權力。

 

劉衝不甘示弱，幾位親近陛下的官員被彈劾外調，朝堂上氣氛緊張。

 

唯一的好消息便是蘇子期不負所望，大破匈奴。

 

陛下龍心大悅，封蘇子期為鎮國將軍。

 

待蘇子期回朝後，在宮裡大擺筵席，為蘇子期慶功。

 

尋芳殿裡又恢復了從前的歡聲笑語。

 

陛下依然對宋意歡寵愛有加。

 

隻是宋意歡的身體到底還是因為流產傷了根本，尋芳殿裡整日彌漫著藥味。

 

一個月後。

 

戶部侍郎家的小女兒入了宮。

 

陛下封為俞貴人，嬌人在側，陛下來尋芳殿的次數越來越少。

 

我卻越來越難安。

 

偶然有一次，宋意歡與陛下窩在一處說話。

 

我捧著司衣署新制的衣服給宋意歡挑選。

 

「這青色不適合你，倒是更襯寅秋。」

 

陛下坐在軟榻上，說的話卻是驚人。

 

一個宮女，誰會管哪件衣服穿得更好看。

 

除非……

 

我猛然抬頭，看到了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

 

「奴才惶恐。」

 

我直直地跪了下去。

 

宋意歡聽到這話臉色一白，轉而恢復。

 

笑著和陛下置氣。

 

「好啊，陛下有俞妹妹還不夠。

 

「又打起臣妾身邊人的主意。

 

「寅秋這麼好，臣妾可不應。」

 

眼看著宋意歡生氣，陛下忙把人摟在懷裡。

 

「朕就開玩笑，你還當真了。

 

「敢情你是吃上俞貴人的醋了。

 

「那朕今日留在這陪你好不好？」

 

宮女們有眼色地退了出去。

 

陛下所說的話，仿佛真如他自己所說，是個玩笑話。

 

可是我在宮裡待了十年。

 

怎麼會看不懂，陛下眼裡的志在必得。

 

11

 

十月十五，蘇子期班師回朝。

 

慶功宴上，蘇子期在大殿上狀告劉衝結黨營私，誣陷官員，請求陛下徹查。

 

陛下震怒，劉衝直呼冤枉，請求與陛下單獨解釋。

 

兩個時辰後，陛下以誣陷忠良的罪名，把蘇子期關進了大理寺。

 

剛剛平定叛亂的元帥一下子成了階下囚，百姓議論紛紛。

 

宋意歡知道這個消息後，扯斷了手裡的佛珠，跌坐在了榻上。

 

「不可能，怎麼會這樣，這不是我們的計劃。」

 

是啊。

 

按照我們的計劃，今日京城中會出現劉衝圖謀不軌，陷害忠良的流言。

 

等到事情鬧大，便會有一女子以宋秉之女宋落的身份，去大理寺狀告劉衝誣陷忠良。

 

蘇子期進宮述職，恰好碰到那女子。

 

連帶著手裡搜集的劉衝貪汙的證據，一起呈給陛下。

 

可是蘇子期卻在大殿上公然發難，先前做的鋪墊毫無用處。

 

甚至沒有知會宋意歡，這著實令人費解。

 

12

 

一連三日，前朝風平浪靜，劉衝依然穩坐朝堂。

 

蘇子期卻沒有再得陛下召見。

 

宋意歡十分著急。

 

在得知陛下去了俞貴人那，匆匆趕了過去，卻被擋在了宮外。

 

「舒妃娘娘，陛下與我家貴人在午休。

 

「陛下政務繁忙，好不容易得空睡會兒。

 

「貴人吩咐，不得召見。」

 

門外的宮女言語謙卑，態度卻極其敷衍。

 

「放肆！誰教你的規矩，這麼和娘娘說話。」

 

我甩手一個巴掌。

 

拿出了在太後宮裡的凌厲。

 

嚇得那宮女捂著臉一臉驚訝地看著我。

 

我心裡一咯噔。

 

「罷了，既然如此，本宮午後再來。」

 

宋意歡扯了扯我的袖子，轉身回了尋芳殿。

 

身後傳來嘰嘰喳喳的討論：

 

「你們知道嗎？

 

「我哥哥在大理寺獄，他說蘇子期蘇將軍，短短三天被刺S了四次。

 

「大理寺卿瞞著不敢讓陛下知道呢。」

 

聲音不大，但字字清晰。

 

回到尋芳殿，宋意歡身子一軟，倒在了我身上。

 

「娘娘，有問題。

 

「那宮女宮規不熟，怕是剛進宮的。

 

「那話，準是說給你聽的。」

 

我思索著剛才那宮女的樣子，把自己的猜想說了出來。

 

宋意歡穩了穩心神，開始細細琢磨這兩天發生的事。

 

宮女攔著。

 

是陛下的旨意還是俞貴人的意思？

 

蘇子期為什麼沒有按照計劃行事？

 

難道是發現了什麼？

 

誰又會在大理寺獄刺S他？

 

宋意歡站在窗前。

 

內務府的人送來過冬的炭火，正和尋芳殿的人交接。

 

交接？

 

宋意歡屏住呼吸，輕輕地開了口。

 

「寅秋，你說，若是傳信的人，出了問題會如何？

 

「那劉衝，就會知道我們全部的計劃，甚至……」

 

我怔住。

 

是啊。

 

宋意歡與蘇子期的來信。

 

全都靠御膳局運送蔬菜的車傳出去。

 

若是傳信的人出了問題，那劉衝肯定早有防備。

 

甚至他可能已經知道了宋意歡的身份。

 

就等著人贓俱獲。

 

蘇子期定然是有所察覺，才會沒有按計劃行事。

 

眼看著蘇子期不肯招供，劉衝就把算盤打到了宋意歡頭上。

 

蘇子期在大理寺獄被行刺，恐怕也隻是為了打亂宋意歡的陣腳。

 

隻要她按捺不住露出馬腳，那便是欺君之罪。